盖亚历三三八年四月十八日晨,克莱斯韦尔·查曼在遗忘回廊东段粉碎了托利斯坦奇袭兹罗提的计划,两天后,盖亚又在尼伦河中游赢得了胜利。
托利斯坦西方防卫军抽调出三个大队的兵力,趁夜从伊文斯渡口强渡尼伦河,准备进攻盖亚东方城市奥维德兰。据可靠情报显示,奥维德兰守军不足千人,并且装备粗劣,疏于防范。然而,才刚登上彼岸,托利斯坦人就遭受到顽强的阻击——盖亚新近派驻奥维德兰的城防司令班克罗夫特·凯男爵已经严阵以待很久了。
“洗刷大陆战争的耻辱,改写这一渡口的历史和名称!”凯的灵活指挥,弥补了兵力的不足,托利斯坦军队伤亡惨重,被迫向南迂回,准备攻打守备薄弱的沙思路亚河北岸地区。四月二十一日晨,他们又遭到盖亚皇家卫队第五军团一个大队增援兵力的迎头痛击,被迫扔下百余具尸体,于当日下午退回尼伦河西岸。
战斗结束后,凯把详细的过程报告和二十余名俘虏呈交给皇家卫队第五军团的增援部队,押送回赫尔墨。斯沃皇帝在研究了报告并亲自审讯俘虏以后,勃然大怒,立即召来政府和枢密院的几位高层官员密商相关事宜。
“凯的分析不会有错,国内布防确实出现了极大的漏洞,甚至可能……”皇帝面色不豫地盯着枢相列文·玛特伯爵,“真的隐藏着间谍!”
玛特微微点头:“正如事先所预料的,包括兹罗提附近,以及尼伦河中游附近详细的布防情报,已经落入了敌手——查曼新近传来的报告中,也提到了类似可能性。听说凯抓到的俘虏中,有人也证实了此事?”
皇帝不耐烦地玩弄着腰间兰伯特圣剑的剑柄:“是的,好几名俘虏都异口同声地指出,这些情报‘来自盖亚内部’,甚至‘来自盖亚高层’!”
“陛下请息怒,”皇家卫队第五军团军团长兼枢密院高级参事雅西·彼特雷勋爵深深鞠躬,解释说,“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可预料的托利斯坦将会派遣相当数量的间谍潜入我国境内,尤其对于边境附近的驻防情况进行详细探查……未必是军方高层出现了内奸……”
“您可以确定吗,勋爵阁下?”斯沃冷冷地一笑,“我们不可能如此次一般,因地下公会的报告而经常采取临时的补救措施,或三天两头变更布防。万一确实军方高层出现了内奸,战争的前景将会是一片黑暗啊!”
“此事必须尽快展开调查,”首相梅尔瓦男爵建议说,“我虽然不大懂得军事,也知道后方布防被敌人掌握还是小事,万一前线的进攻计划也落入敌手,那……”斯沃摇头道:“是啊,是必须尽快展开调查,然而该怎样调查,从何入手?这才是朕今天召诸位前来商议的正题。”
他目光缓缓掠过在座诸人,除了梅尔瓦、玛特、彼特雷以外,与会的还有皇家卫队总司令达昂·南肯伯爵、皇帝禁卫军司令乔·邦德诺爵士、财政大臣潘·达克子爵,以及宫相佐拉亚·莫德兰斯。
“首先,对于有可能接触到军事中枢机密情报的人员展开调查,”达克缓缓地说道,“调查必须秘密进行,以免打草惊蛇。”“是秘密进行调查,还是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似乎都有其各自的利弊存在,”莫德兰斯皱眉说道,“当然,我了解大张旗鼓调查的危害性,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影响到军心士气,但万一秘密调查过程中,消息泄露了出去,后果将更为严重……”
斯沃有些不耐烦地瞥了莫德兰斯一眼:“你说的全都是废话!”“陛下,”莫德兰斯慢慢舒展开了眉头,“正如达克子爵所说,先划定一个范围吧,尽量先限定在小范围内展开调查为好。相信今天与会诸君,应该都不在调查范围之内……”
“我并不信任你们所有的人,”斯沃冷笑着盯着莫德兰斯,“只是相信你们之中没有托利斯坦的间谍而已。”莫德兰斯微微一笑:“对于陛下的信任,臣衷心地表示感激。”
“近几年来,我军扩展速度很快,成分也越来越复杂,”彼特雷勋爵斟酌着语句,这样说道,“除了本国人以外,相当多外国人也进入军中,甚至担任比较高级的职务,包括鲁安尼亚人、艾尔帕西亚人,甚至还有托利斯坦人……”
皇帝斜瞥着彼特雷:“你是说,先从出身国籍上圈定范围?”“我反对!”乔·邦德诺大声说道,“许多外国人都是陛下通过御前比武大会或其它途径一手选拔出来的,他们中得居高位者,无一不是通过浴血奋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好汉子!希伯克拉斯·帕布鲁克为了帝国的荣耀,甚至在莫古里亚雪原中倒下再没有站起来……”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虽不算正式与会,却站在皇帝身后寸步不离的巴尔万·巴尔巴尔柯尔,“巴尔巴尔柯尔为了保护陛下也险些丧命——这都是最好的例证!相反,许多本国人,许多旧贵族,倒很可能和托利斯坦暗通款曲,就象几年前造反作乱的维尔泰斯那样!”
彼特雷本就是世袭贵族出身,对于那些年纪轻轻就爬上高位的外国人,一向敬而远之。和他相反,邦德诺却对军中的本国人和外国人从来一视同仁——这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对出身艾尔帕西亚的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以及杉尼·佛克斯等人长年的友谊吧。
“艾尔帕西亚是信仰混乱的自由都市,出身自由都市的人不太可能尊敬哈维尔教廷,进而成为他们的奸细,”彼特雷很清楚邦德诺在维护哪些人,更知道军中的艾尔帕西亚人实在太多,以他们为目标,打击面未免太广,“鲁安尼亚人就很难说,本就出身托利斯坦的就更成问题了——到今天为止,许多托利斯坦籍的官兵依旧坚持向西礼拜,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盖亚人也有坚持向西礼拜的,”邦德诺针锋相对地说道,“阁下不是要以礼拜方向来划定首先调查的人选吧?”
“说起可以接触到军事机密,是托利斯坦人,又坚持哈维尔教廷传统的信仰,并且向西礼拜的,倒是有一个人存在……”南肯缓缓地发言,似乎是在给彼特雷的话作注脚。
“您是指帝国近卫骑士团骑兵督导官兼枢密院高级参谋克奈特·布莱克吗?”玛特沉静地问道。皇帝闻言,一挑眉毛:“那家伙长年在骑士团供职,玛特伯爵您应该很了解他——不,朕不相信朕一手挑选的人才,会是敌国的内奸!”
“请陛下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梅尔瓦多少站在彼特雷和南肯一边,“您挑选的是他的格斗技能,而并没有更深入地考察其人品……”“人品?”斯沃冷笑道,“他在我国供职已经整整十年了,还看不出他的人品吗?!”
彼特雷急忙回答:“陛下,如果他是托利斯坦预伏的一枚棋子,很可能许多年都不会暴露,直到我国与托利斯坦爆发战争……”“这种可能性相当大,”梅尔瓦接口说道,“御前比武大会是不论出身和国籍的,托利斯坦很可能利用这个机会预布棋子。”
莫德兰斯微微一笑:“御前比武大会的参赛者,超过七成都是各国的平民或中小贵族,他们中许多人在整个大陆上多年游荡、修行,任何一人成为托利斯坦预伏的棋子,都很有可能呀——不仅仅是布莱克。”
他瞥了一眼邦德诺:“甚至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只要不是在与托利斯坦战斗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就都存在着某种可能性。”
“你在暗示什么?”邦德诺一拍桌子,“明白说出来吧。通过御前比武大会进入军方高层的,帕布鲁克和马利亚克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麦斯洛和布莱克……对了,虽然在比武大会上没能崭露头角,却在其后被陛下亲自选中的,还有一个克鲁夫·法特——你是说这三人都有可能是内奸吗?”
达克沉思道:“如果循着这个思路去考虑,应该可以排除麦斯洛和法特吧。他们都在前线作战,对于后方布防未必会很清楚……”南肯摇摇头:“阁下并不了解军队的组织构成,他们进入帝国军中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在各处培植和安插党羽是很轻易的事情,只要把这些党羽所提供的情报综合起来,一样可以很清楚地掌握后方布防的实况。”
“好呀,您把范围从一个又扩大到了三个,”邦德诺冷笑道,“要说能够在枢密院或其它军事高层培植和安插党羽,应该没有比那些在前王国时代就身居高位的家伙更容易吧?”
彼特雷一扬眉毛:“您又在暗示什么?您是在指凯、伊维特还是胡德尼?或者在指我和南肯伯爵?”邦德诺“嘿嘿”一笑:“阁下您和南肯伯爵都是与会的、陛下信任的人呢,玛特阁下我当然更不会怀疑。然而某些人,却曾经帮助柯利亚斯和陛下作过战呀。”
斯沃连鞘举起圣剑,一指彼特雷:“麦斯洛、布莱克、法特。”又一指邦德诺:“凯、伊维特、胡德尼。嘿嘿,好呀,这样就有六个人选了,足够调查一阵子了!”皇帝脸上的愠怒之色是显而易见的,彼特雷和邦德诺立刻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吵闹下去。
“我想排除其中的两人,”达克有些疲倦地说道,“法特和凯。他们如果是内奸,就不会在提供情报给敌人的同时,又打赢各自防区的战斗,同时还把可能有内奸存在的情报呈递给陛下。”
“也很难说,”莫德兰斯微笑道,“法特整整五年都无法彻底解决莫古里亚问题,无法抓住或杀死褒曼尼尔,他存在作为内奸的表象。而凯在鲁安尼亚战争中因罪被贬,一直未能翻身,他存在作为内奸的动机。遗忘回廊东段的战斗是查曼直接指挥的,而伊文斯渡口的战斗开始前,我方就已经了解到布防情报泄露的事实,因此都不能用打赢了各自防区的战斗来为两人开脱……”
“那他们完全可以隐瞒有内奸存在的情报……”达克不满莫德兰斯的猜测,这样质问道。
“那也许是想把水搅混,况且,”莫德兰斯向皇帝微微鞠躬,“军方上层存在内奸的消息,本身已经使与会诸君乱成一团了,展开调查后还有可能使整个帝国的指挥系统乱成一团。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高层的内奸,敌国的目的正在于此……”
“你的话前后矛盾,但有些道理,”斯沃望向玛特,“不管从何处入手调查,就由枢密院全权负责吧,但消息绝对不可外泄。嘿嘿,今天与会七个人,就圈定了六个内奸嫌疑人选,朕的十万大军一起讨论呢?会圈定多少内奸?八万?!”
然而,有关军方高层可能存在内奸的消息终于还是泄露了出去,根据枢密院的调查,那很可能是乔·邦德诺某次在卡兰登俱乐部里喝酒的时候说漏了嘴。皇帝大为恼怒,立刻剥夺了邦德诺皇帝禁卫军司令的头衔,并处以一个月的禁闭。
“军方上层有托利斯坦的内奸存在”,这一猜测果然在盖亚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本国军官、出身外国的军官,以及旧贵族派、沙思路亚派,纷纷互相攻讦,虽然还没闹到人人自危的地步,却也足够动摇人心了。“如果这就是托利斯坦的阴谋,那他们成功了……”皇帝紧急召见玛特,询问他调查的进展,“只有尽快揪出那个内奸,才能够稳定人心,渡过危机!”
玛特被迫干脆把秘密调查转到地上,首先遴选和甄别,排除了一些嫌疑军官,使局面稍微稳定下来。但可预见的,如果到六月份还未能把内奸揪出来,各种谣言将会逐渐泛滥,很可能影响到前线的士气。
调查并不局限于军队内部,连卡兰登俱乐部的老板雷纳·卡兰登也受到了枢密院临时调查部门的传唤——“要一份出入卡兰登俱乐部的高级军官的名单,以及他们一般选择何时前往俱乐部,做过些什么,会见过什么人,都必须提供详细的记录!”
“您难道认为那个内奸是利用我的俱乐部向敌人传递情报吗?”雷纳·卡兰登不满地问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发现我的客人谈论了一些不该谈论的事情,我从来都会及时向政府报告。包括邦德诺阁下在我俱乐部泄露了有关内奸的消息,也都是与事实不符的谣言……”
“你并非一个毫无瑕疵的普通生意人,”调查官员冷冷地回答道,“别把我们都当傻瓜,卡兰登先生。”
通过卡兰登以及其它相关人士提交的材料,调查的焦点很快就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正是帝国近卫骑士团骑兵督导官兼枢密院高级参谋克奈特·布莱克。布莱克是托利斯坦东部密利基亚省人,三级骑士,三二八年御前比武的优胜者,因为玛特想要仔细研究托利斯坦的骑士战术,而延聘他加入帝国近卫骑士团的。
布莱克是虔诚的信徒,对哈维尔正教的教义熟稔到具备成为神官的资格,他总是到处宣扬这样一种学说:“我们的敌国托利斯坦、腐朽的哈维尔教廷和教廷所秉承的神意,必须将这三者彻底区分开来。因为真神的旨意是代代相传的,而非当代教廷所独创的,难道说这旨意已经被歪曲了数千年吗?那是绝无可能的!相反,法伦克教派所宣扬的那些理论,才是最近才被生造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反动和歪曲!”
他坚持每天向西礼拜,并且向同僚解释说:“我是在礼拜雷霆圣殿,而非礼拜哈维尔教廷。向东礼拜是没有道理的,礼拜些什么呢?礼拜伟大的陛下吗?然而我们本身就在陛下身边。从赫尔墨向东还有什么?只有艾尔帕西亚和龙族沙漠而已,没有一座可被称为‘伟大’的神殿啊!”
和其他许多高级军官一样,布莱克也经常出入卡兰登俱乐部,但也许因为他的以上理念和同僚们都格格不入,因此绝大多数时候是独自前往的。据卡兰登的记录显示,他偶尔会和几位同样托利斯坦出身的中级军官闲聊几句,然后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喝酒。
“太明显了!”皇帝在收到相关报告后这样说道,“行为举止这样象是内奸的家伙,如果真是内奸的话,竟能隐藏整整十年而不被发觉吗?”玛特鞠躬禀报说:“或许,正因为隐藏了整整十年,他才忍不住逐渐露出马脚。当然,必须还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确定或排除他的嫌疑。先严密监视他的动向吧,陛下。”
“卿去办理好了,只是在得到真凭实据前,消息不允许再外泄,”皇帝这样回答,“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转眼望一眼身后的巴尔巴尔柯尔,“这家伙应该不会乱说话。”
等玛特退出去以后,巴尔巴尔柯尔深深鞠躬,对皇帝说:“陛下,臣不相信布莱克是内奸,我和他还有点交情……”“朕并没有询问你的意见,”斯沃一瞪眼睛,“况且,你这木头脑瓜也能分辨真伪吗?”
六月四日,正式逮捕了克奈特·布莱克,确凿证据是由身在前线的麦斯洛提供的。麦斯洛的第四军团截获了一份秘密文件,经过赫尔墨魔法师公会的研究和破译,显示出文件出于布莱克的亲笔,内容为盖亚前线三个军团的详细部署。“是用隐秘魔法隐藏起来的文件吗?”皇帝这样询问禀报此一事件的玛特,“据朕所知,只有元素魔法师才具备此种能力——这个元素魔法师是谁?布莱克只是一名骑士而已!”
盖亚现任元素魔法师,除去在前线军中供职的,共有二十七人,其中半数在魔法师公会中担任职务。军方的内奸终于揪了出来,士气暂时得到稳定,但魔法师公会却又闹成了一锅粥。
“阁下,这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布莱克在接受审讯时大声抗辩,“我担任公职已经十年了,其间签署的文件和书写的信件不下千种,要模仿我的笔迹是很轻易的事情。伯爵阁下,难道您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玛特皱着眉头,表情凝重:“是的,我很了解你的为人,克奈特……不,其实谁又能说真正了解一个人呢?你我连自己的内心或许都无法真正看透。老实交待你的同伙,尤其是那名元素魔法师究竟是谁吧,我会向陛下求情,饶你一条生路的。”
“因为无法揪出内奸,而准备诬陷我来稳定军心吗?就因为我是托利斯坦人吗?”布莱克大声叫道,“我看错你了,阁下!你的正直之名,不过是迎合皇帝的华丽伪装而已!”
“闭嘴!”玛特的亲信,近卫骑士团第一大队长雷欧·布莱诺扬起拳头,想要给布莱克狠狠一击,终于还是忍住了,并且转向玛特,“把他交给我吧,阁下,我会让他说实话的。”
“雷欧,”玛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欣赏你的作战英勇,而非拷问技术……可以把克奈特交给你,但我不希望最终得到一具尸体或强迫交待的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