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军气势汹汹地杀到城下,却并不急于进攻,驻扎在城外后就安静了下来。用老骑士的话说:“罗贝尔并不急于进攻,是想用气势震慑住我军。虽然在一般的攻城战中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是因为双方兵力实在是非常的悬殊,所以有这种行为也是不奇怪的。”喀尼亚斯拉压制住了士兵们要出城一战的冲动,在城内养精蓄锐,等待着残酷战斗的来临。
城下,讨伐军司令亨利克·罗贝尔扎下营寨,就开始准备攻城的器具。沙思路亚城东的几片树林尚未来得及完全伐尽,于是就变成了讨伐军建造抛石器、冲车、云梯等的原料。
战斗正式开始,是在三天后的四月七日。
罗贝尔先派兵将护城壕沟的西段,即与沙思路亚河交汇的地方,用沙包筑起拦水堤,然后开始动用强势兵力填埋壕沟。城上乱箭如雨般倾泻,短短的时间内,讨伐军就死伤不下百人。但是到了次日中午,壕沟终于被填平了,十数辆冲车推到了城下——
“被罗贝尔那种头脑僵化的傻瓜逼着打,”斯沃一边站在城楼上督战,一边大声感叹,“好象在狭窄的山洞里,被柯布林围攻一样倒楣呀。”
老骑士喀尼亚斯拉在旁边,用只有斯沃本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罗贝尔男爵也许是头脑僵化吧,可是他一板一眼的正攻法却根本无隙可乘。过于轻视敌人的人最终必然会被击败——我不知道被傻瓜打败的家伙,能够称作什么。”
斯沃笑笑,不再说话。他是个豁达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别人对自己哪怕再尖锐的批评而生气,可是按惯例,即使心服也不能口服,一定会反唇相讥的。象今天这样的情形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也许是因为对老人的尊敬吧。
战事非常激烈。老骑士在城墙上,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往来奔走,指挥若定。斯沃和潘总是紧跟在老人身后,一步不敢远离。布拉德和斯库里在他们周围布设了双重结界,起码保证普通弓箭不能对指挥中枢造成任何伤害。
希格蒙德提出了许多建议,诸如让妇女烧开滚水往城下倾倒,对敌人攀爬最为猛烈的地方让开通路却暗设钉板,夜间分班做出偷袭的假象来骚扰敌人,等等等等。虽然都是雕虫小计,却让只习惯传统战法的老骑士看得目瞪口呆。
一连六天,双方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最初作为攻城战主力的,乃是罗贝尔男爵亲率的一万三千王国军。因为损伤太大,十四日以后,王国军主力后退修整,而将陆续赶到战场的各路贵族部队直接布置于第一线。大部分贵族私兵的战斗力,都要远逊于王国军,并且不肯全力进攻,因此对沙思路亚城来说,也算暂时局部摆脱了危机。
四月十九日以后,第二轮强势的攻防战又开始了。在十数门重型抛石器的轰击下,城堞被击毁无数,幸亏喀尼亚斯拉用早就准备好的木柱加双层皮帘临时修补,才数次度过了危机。
沙思路亚城的北门也一度被攻破,乔·邦德诺亲率百余名敢死士拼命阻挡,给修护城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而这时候,正是白日西沉之际,攻城部队鏖战了一整天也已经筋疲力尽,才终于没能攻入城内。
从战争开始,一直到四月二十一日,短短十四天中,沙思路亚城内军民死伤超过千人,而攻城部队也遭受到三千余人的伤亡,领兵的佩特尔勋爵战死。
接下来,罗贝尔男爵下令暂时停止进攻,开始修筑工事,在城的北面筑起强大的防线,准备将主力全部安置在城东,做一点突破。这一段休战期一直延续了七天。四月底,当维尔泰斯伯爵等数家贵族的六千援军赶到的时候,战斗再度白热化。
这时候,守方正面临着更大的危机。虽然先前曾把城外的所有物资都搬运进城,但同时也把城外所有平民劝进城中,原本总人口不到四万的沙思路亚城,现在要供应近十万人的口粮,逐渐捉襟见肘。按照潘的估算,立刻把战斗人员的消耗压缩为平时的八成,非战斗人员压缩为六成,这样严格限制口粮的话,还可以支持一个月左右,否则再有十来天就会断粮了。
望着盘中黑色的腌菜和一小块干瘪腊肉,希格蒙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吃了下去。他虽然向来挑剔饮食,可是也明白身为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是必须要学会吃任何东西的。
“很难吃吗?”坐在他对面的斯沃也在吃着同样的食物。他总是紧嚼两下,然后立刻一大口白水冲下喉去。
希格蒙德笑笑:“不细嚼的话会消化不良的,吃坏肚子拉稀那就太浪费了。还能吃到肉,已经很不错了,再过十天,大概只剩粗面包和白水了吧。”
斯沃素来了解朋友的习性,歉意地笑笑:“其实,你不一定要留下来的……”“我任何时候都有能力离开,”希格蒙德吃干净食物,喝一口水,平静地回答,“还没有取得大将的首级就离开战场,有损我的名誉。”
“哈哈哈哈,吹牛的家伙,”斯沃大笑,“好吧,等解了围,我叫希尔维拉做顿好吃的给你——她的手艺可是一流呦。”
“谢谢,只要不是你的手艺,什么都好,”希格蒙德左手托着下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用一场奇袭来寻找转机……”
“年青人不要总把奇袭挂在嘴边,”老骑士正好端着食物走过来,打断了希格蒙德的话,“实际的战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用的正攻法,剩下的百分之一里面,还有奇袭但失败的百分之零点九九。没有强大正兵辅佐的奇袭只能是希望渺茫的赌博,而我现在还不想让殿下去赌博。”
“也包括敌大将罗贝尔的布阵无隙可乘吧,”希格蒙德回答,“在没有奇迹发生的前提下,照目前的局势发展下去,如果不能组织一场奇袭战,寻求转机的话,最终胜利的希望几乎等于零。而且我是惯用奇袭的人,没有奇袭战的机会,我留在城里也根本没有意义。”
“等吧。也许会有机会,但是一定要等。机会来了不能放过,机会没有到来的时候,也绝对不能心急。”老骑士点点头,算是部分认同了希格蒙德的见解。
希格蒙德站起身起,转向斯沃:“给我一百名士兵和一百匹马吧。”
“你想干什么?”老骑士急忙问道。
“只是训练和准备罢了。如果有机会的话,这一百人将是奇袭部队的核心,而一旦城破,也可以帮忙杀开一条血路——反正还没到吃马肉的地步,战马闲着也是浪费。”
斯沃望了老骑士一眼:“好吧,随便你。”
希格蒙德所挑选的一百人,是原来潘男爵本部正规军中的精锐。在攻方集中突击城东的四五天里面,斯沃几次想把这支部队投入防御战斗,都被喀尼亚斯拉制止住了:“一百人顶什么用?还是留下来,等待……”
这一百人,正在接受严格的骑马和短兵器近距离格斗训练。“骑士吗?很容易对付。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要从斜侧面插入,在他们挥动沉重的长剑和骑枪前,先用钉锤或者铁棒敲烂他的头盔……其实也不一定要敲烂,头部遭到突如其来的重击,谁都会有刹那间的思维停滞,抓住这个机会,生擒敌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希格蒙德训练这一百人的新战术,是他一直在构思完善的、基本来源于马克涅斯作战方法的战术:“骑士在战场上,只能一对一地战斗,而我训练你们,要你们一百人对付一千名骑士,也能够顷刻间将他们全部击倒。速度,最重要的是速度!其次是配合……”
沙思路亚东面的城墙,数度被打开缺口,攻方士兵的尸体,也几次堆积到接近城堞的高度。如果不是喀尼亚斯拉指挥出色,还有王子和领主就站在身边与大家一起浴血奋战,也许城池早就被攻破了。
“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希格蒙德问老骑士,“您依旧坚持,还不到最后赌博的时间吗?”
“怎样赌博?”老骑士沉吟着。
“敌人的左拳非常厉害,打得我们没有还手之力。更可怕的是,他的气力也要比我们丰沛得多,这样长时间处于防守状态,总有一天会被打垮的,”希格蒙德回答,“如果是我,就寻找机会攻击他的右肋。”
“城北的贵族联军战斗力是相对要弱很多,”老骑士说,“可是他们的阵列分明是亨利克·罗贝尔亲自安排的,联系紧密,好象一堵铜墙铁壁一样……”
“是啊,是很严密。可是严密的阵列还要由人来操控。即便是铁墙,如果不会动的话,还是可以轻易翻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斯沃露出了会心的一笑,“铁墙上有两个薄弱环节——西边的武尔佩侯爵,那是个连基本行军队列都搞不懂的超级白痴;还有中央的维尔泰斯伯爵,非常悍勇的一员将领,可是如果他遭受攻击的话,大家都会鼓掌喝彩,没有人肯上前帮忙的。”
老骑士望向斯沃,目光中微露赞许之色。
“维尔泰斯?那老家伙的臭脾气几乎得罪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老婆和儿子,”潘笑着问,“以谁为突破口较好?”
喀尼亚斯拉和希格蒙德异口同声地回答:“维尔泰斯!”
正在这个时候,布拉德走进会议厅:“殿下,您刚才问明后天会不会降雨,根据师父对星辰的观测,他说气温将会转暖,可能不会……”
“升温吗?”希格蒙德沉吟着,“这样潮湿的天气突然升温,也许明晨会有雾也说不定……”
第二日凌晨,雾气刚刚弥散开来的时候,奇袭部队就杀入了维尔泰斯的阵列。这支部队一共一百零二骑,希格蒙德、他所训练的一百名软甲轻骑兵,还有战士乔·邦德诺。
“请带上我吧,我对自己的速度和攻击强度很有自信,马术也还不错。”出征前,邦德诺向希格蒙德恳请道。
希格蒙德想了一想:“好吧,分你五十骑指挥。不过——必须完全服从我的命令,而且五十骑少了一人一马,都要你以死来偿还!”
邦德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问题!”
临行前,斯库里和布拉德合力利用天然的大雾给这支部队施加了浓雾魔法,隐蔽其行动。因此,一直到杀入敌阵,他们才终于被发现。
维尔泰斯,是王国内为数不多的圣殿骑士之一,天性好斗嗜杀,听到消息大喜过望,立刻命令:“先围住他们——快,我的盔甲!”
可是,等他穿戴上沉重而繁琐的盔甲,提剑上马的时候,敌人已经象阵疾风一样,打倒三十余名士兵,冲过他的阵列了。维尔泰斯气得大叫:“追!给我追!”
籍着斯库里所施展的魔法,希格蒙德是唯一能够在大雾中保持着平时视力的人。他发现敌方的阵列虽然衔接紧密,但是纵深却仅止一里。按照原来的计划,是在通过维尔泰斯的阵地以后,立刻转向西方,再从武尔佩的阵地杀回,争取在罗贝尔赶来增援前退回城中。但此时,另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在他脑中。
这次奇袭,只派出一百名精锐,既是为了减少损失,也说明仅止于尝敌和探查虚实的作用。希望籍此可以打击贵族联军的士气,而使得罗贝尔放弃右防左攻的策略,结束对城东的一点突击。
然而,希格蒙德却并没有向西回转,他指挥部下依旧前冲,直接划开了敌军的阵列。维尔泰斯所部在后紧追,却根本无法跟上轻骑兵的速度,很快就失去了目标。
望着他们消失在大雾中,很久都没有消息,斯沃有点坐立不安。斯库里在旁边安慰他:“我们的魔法力尚有返响,他们没有死亡。”“他们,”老骑士突然说道,“他们出去了。”
“你说什么?他们回不来了吗?”
“他们出去了——出去后会发生些什么,让咱们慢慢期待吧。”
希格蒙德出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比较富庶的乡村,用自己携带的金币购买了食物,让大家饱餐一顿。“吃到八分饱就好了,吃太饱骑不动马。剩下的食物可以都带在身边,饿了再吃。”
五月六日,他们袭击了讨伐军后方的一个屯粮基地,一把火把上千箱的粮食烧为灰烬。八日凌晨,他们侵入奥列尔勋爵领地。
奥列尔勋爵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时候,敌人已经进入了城堡,把主楼团团围住了。“你、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金·斯沃国王陛下的巡逻部队,”希格蒙德让一个大嗓门的部下喊话,“陛下刚刚击垮叛军,正在向王城赫尔墨进发!”
“金、金·斯沃国王……”
“你必须立刻表示对国王陛下的忠诚,和弑父弑君、大逆不道的克拉文叛党断绝往来。否则的话,陛下的三万大军立刻会将此堡夷为平地!”
“弑父……三万……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部下还想添油加醋,被希格蒙德制止住了:“说多了反而露马脚,反正谣言总是会越传越热闹的。”他命令部下喊话:“立刻支付一百箱粮食,再派你的士兵跟我们走,加入反击赫尔墨、消灭叛贼的队伍,以示忠诚!”
奥列尔领地不过七八百多户人家,守卫军不足百人,看到这样一支雄纠纠的队伍,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敢随便抵抗。他立刻交出粮草,写下给“国王金·斯沃陛下”的誓书,然后调拨了四十名士兵和搬运粮食的二十名民夫,交给希格蒙德。
用同样的方法,希格蒙德又先后从瓦迪斯拉夫男爵领、格兰罗斯勋爵领,和戈耶勋爵领,骗到了四百箱粮食和两百多名步兵。十六日,他们袭击了素来残暴的博特伯爵领。当时城堡内的士兵大多跟随领主前往参加讨伐军了,留守的不足两百人。希格蒙德一把火把城堡烧为白地,然后把沿路搜刮的粮食全部分发给饥饿的领民。
“不要害怕,领主回来就拿起武器和他作战。你们是站在正义的一方,金·斯沃国王陛下的大军很快会来增援你们的!”
“这些粮食,”邦德诺问,“带回沙思路亚不好吗?”
“我也想啊,”希格蒙德苦笑,“你忘了城池被重重围困吗?咱们回去都要再想想办法,何况粮食……”
希格蒙德的举动,使得罗贝尔被迫降低了攻城强度,并抽调部分兵力到后方去围剿和辟谣。然而,行动如风的轻骑兵部队不是这么容易被追上的,蔓烧如火的谣言,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平息的。
“到底哪条消息才是真的呀。咱们的新国王,到底是金·斯沃呢?还是克拉文呢?”
“起码,说明两军打得很激烈吧。一定是正处在势均力敌的僵持阶段,所以才都派人出来要各领主加入己方呀。”
“确切消息,赫尔墨方面五万大军,沙思路亚方面四万,正在东方山脉西边的平原上对峙呢,听说下个月初就要开始总决战啦!”
谣言的力量,远比后方骚扰的力量更要来得强大。然而,恐怕连希格蒙德也没有料到,谣言会在当时,对某一些人产生那么巨大的影响吧。
五月十四日,在封锁并不很严密的沙思路亚河上,守城兵发现了一条小船。小船直向城的西门驶来:“我是艾德里安·罗兹,我要觐见金·斯沃国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