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威严的龙首殿,随着引路内侍缓缓前行的永平公主心头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明昭今日为何召她前来,她在昨日接旨之时便早已知道。虽然已在心中想好说辞以及应对之策,但是现在到了龙首殿前,她的心,却在莫名的一阵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可测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一般。
沉思之中,永平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她的潜意识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告诫着她,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殿下。”引路的内侍见永平停下了脚步,微微侧了侧身子,小声提醒道。
“哦。”永平立刻警醒了过来,尽管心中那阵空落落的无所依靠的慌乱的感觉依旧存在,但是她还是不停的告诉自己,没事的,母皇再怎么样,也只会斥责自己一顿,而且说不定运气好的话,那件事便成了,二哥这条计策虽然高超,但是却也不见得有用,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就是这样告诫着自己,永平继续迈开了步子向龙首殿行去。
到了龙首殿前,守在殿外的竟是明昭最宠信的女官华莹。华莹见永平到了,移步上前,方一躬身,正要说话只时永平却听得身后父王沐风一声呼唤:“永平。”
“父王。”永平转身,眼见果然是父王沐风,脸上慌忙带了笑容,正要行礼,沐风却三两步上前,扶住了她,眼中满是怜惜之色,低低道:“你放心,父王不会让你母皇那样做的。”
“父王……”永平正愕然间却听得身后华莹道:“给平王殿下请安,给公主殿下请安。禀奏王爷,皇上宣了公主殿下议事,王爷若要见皇上,还是……还是……”迟疑了一阵,华莹继续道:“还是请王爷过一阵再来罢,或是在偏殿等候也好。”
永平虽不明白沐风所指究竟是何事,但是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那就是父亲沐风和自己一同进龙首殿那绝对是有益无害,华莹语音未落,还不等沐风答话,她便转过了身,摆出公主的架势,斥责道:“华莹女官此言差矣,父王有特许,可以随时随地见母皇。母皇和本宫议事,父王有什么听不得的。你是母皇宠爱的女官,本宫平时也敬你三分,但是敬你三分并不是让你没上没下。以父王的身份,难道还进不得龙首殿,以父王的身份,难道也是你一个三品女官能阻拦的。除非有母皇的特旨,不然你凭什么拦父王。”
“公主殿下。”明昭确实没下旨意不让沐风入殿,但是身为明昭的贴身女官,昨日明昭和沐风破天荒的首次争执她是看在眼中,她更知道明昭今日宣永平公主入宫是什么意思,知道沐风入殿的后果。当下咬了咬牙,不动声色的回应道:“公主殿下斥责得是,皇上确实没下旨不准平王殿下入殿。但是华莹想的是皇上与公主议事,平王殿下在一侧未免无聊,不如去其他地方散散心,等候一阵。若平王殿下是有急事要见皇上,那公主不妨在外面等候一阵。”
“不必了。”沐风扫了华莹一眼,沉声道:“我就是要和永平一起进去见皇上。”
“那……”沐风一出声,华莹便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绝对不是自己应付得了的,连忙道:“那华莹马上进去通报。”
“不必。”沐风一挥手,踏步向殿内行去,永平略一踟躇,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华莹一皱眉,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永平来了啊。”明昭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响,以为是永平到了,懒懒的一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华莹给公主看座。”话一出口,明昭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一看,却见沐风与永平一前一后的站着。她一皱眉,心底暗暗涌起一阵烦躁之情,又见华莹急匆匆的行了进来,一脸焦急神色。心中略一思量,便知其中根究,当下直起了身,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儿臣给母皇请安。”永平见明昭睁开了眼,连忙行礼道。
“嗯,起来罢。”明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事怕是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简单,道:“不用那么多礼数了,坐吧。”明昭这话虽然是对永平说了,眼睛却一直看着沐风。华莹机警非常,连忙上前道:“王爷请坐,公主请坐。”
沐风沉着脸坐了下来,昨日他和明昭因为永平的事大大的起了一番争执,虽然过后心中有些懊悔,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不然女儿的一生,怕是都要在那蛮荒苦寒之地度过了,因此他一早便在龙首殿外等候,截住女儿,陪同女儿一起来见明昭,等下不管明昭怎么说,他都要尽力堵回去。
永平几乎是从未见沐风在明昭面前甩脸色,偷偷瞥了一眼沐风,又转目看了看明昭的脸色,见母亲的的脸色虽是淡淡,但是目光之中却透着几丝无奈,心中便暗暗一喜,看来现在倒是父亲占了上风,父亲又站在自己这一边,等下便不必害怕了。当下一躬身,浅浅一笑,道:“谢母皇赐坐。”这才坐了下来。
明昭此时心中亦是暗叹,她本想好好跟永平说那件事的,现在沐风怎么一来,若是还是按之前所想的去做,定然是成不了的,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说好了。略略想了一想,明昭嘴角微弯,带了点微笑,温和的朝永平道:“永平,突厥使团还有多久到京城。”
永平此时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回答自己上那封奏折,不同意废租庸调的事情,没想到明昭竟劈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事情,她愣了好一阵后,方才回答道:“回禀母皇,计算时日,突厥使团还要……还要半个月的样子到京城。”
“嗯。”明昭似是不经意的瞟了沐风一眼,见他脸色大变,张嘴欲言,又道:“半个月啊。永平,你整日在政事为朕分担国事,辛苦了啊。”
“为母皇分忧,不敢说辛苦。”永平心中更是奇怪,难道母皇今日把自己宣到这里来,就是要夸奖自己么。那,那奏折的那件事。母皇难道不生气。不过疑惑归疑惑,能得到明昭的夸奖,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代表,她在明昭心中的地位,又重了一分了。
“知道这样回话,永平果然是长大了。”明昭叹了口气,道:“也难怪啊,你也十六岁了。朕十六岁的时候……”
“母皇英明睿智,儿臣当然比不上母皇当年。”马屁总是要拍的,不过永平却没注意一旁父亲沐风脸色已经一变再变。
“呵呵。”明昭一声轻笑,似是对这个马屁极为受用,略带一丝惆怅,道:“今日不说这些。转眼间,你都十六岁了。也该嫁人了。”明昭不顾顿时变色的永平,也不顾站起身来要说话的沐风,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不给永平和沐风一丝一毫插口的机会:“突厥使团此次进京便是要向我大卫求亲,用为我大卫藩属。朕已经决定,让你出嫁突厥。为突厥王子妃。”
“不行。”永平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事实,沐风便大声喝道:“我不同意。”
明昭斜着瞥了沐风一眼,目光冰冷,冷冷道:“朕已经做了决定了,永平,从现在起,你也不必到政事堂去辛苦了,专心留在公主殿准备出嫁罢,朕明日回宫,你出嫁的一应事宜,朕亲自来操心。”
“母皇。”永平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明白为何在殿外父亲要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一定不让母皇那样做、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恩爱有加的母皇与父王,今日竟会如此。尽管刹那间明白了这么多事,永平还是在心底听到了自己的呐喊,不要,我不要。她一声大呼,跪了下去,泣声道:“母皇,儿臣不愿出嫁,儿臣……”
“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必管那么多了。”明昭站起了身,道:“朕方才已经宣礼部的人来,令他们着手准备了。虽然时间着实有些仓促,但是朕亲自来办这事,定然不辱没了你。朕累了,要去休息了,你回去罢。”说了又吩咐道:“朕要休息了,不论是谁,都不得进来。”说了便向后殿行去。
明昭这最后一句吩咐摆明是说给沐风听的,沐风没有想到明昭竟是半点解释都没有,便如此霸道的下了命令,更不给自己一点时间。刚牙一咬,一手重重拍在座椅之上,用力奇大,那椅子立刻便被震散了架,一阵声响之后,地上便多了一堆木料。
明昭听到那阵声响,脚步却不停,她知道,如此此时她停了下来,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母皇。”永平心头一阵绝望,悲声呼喊道:“母皇,儿臣不愿出嫁,请母皇收回成命,请母皇收回成命。”只是这般呼喊却没有半点作用,华莹心中略有些不忍,上前准备扶起永平,柔声道:“公主殿下起来罢,这是大喜事……”
话上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便着了永平狠狠的一掌,华莹白净的脸上立时便多了五条指痕。永平心知一不做二不休,母皇已经下定了决心,软语哀求是绝对没有用的,倒不如大闹一场,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下戟指骂道:“你是个什么人,竟敢这样说话。你打量本宫不知道,便是你这样的小人在母皇面前进谗言,让母皇把本宫嫁到那蛮荒之地去。此时还来假惺惺。”
“公主……”华莹眼中闪过恼恨神色,脸色却不变,见永平如此,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唤了一声便退了开来。永平见华莹退开,心中更是得意,大声朝明昭的背影道:“儿臣不愿嫁,母皇若是不肯收回成命,儿臣就在这里跪死。”
明昭身形一滞,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在那呆了一刹,又举步行了进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竟没有说一句话。
等君绍仪夫妇收到消息赶到龙首殿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一入殿,君绍仪和安素华都吓了一大跳。只见眼前本该放置坐椅的地方只剩了一堆木块,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是四妹永平,父王沐风阴沉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华莹,竟也是肿着半张俏脸,毫不言声的垂手站在那里。母皇明朝,却不见了身影。殿内的气氛,着实诡秘到了极点。
君绍仪和安素华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君绍仪略一思量,示意妻子暂时不要动,举步行到沐风面前,躬身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沐风没有答话,只是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君绍仪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又道:“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四妹什么事惹母皇生气,让母皇罚她的跪。儿子等下就进去帮四妹讨个人情,让母皇免了四妹的处罚怎么样。”
可是沐风已经没有回答。君绍仪无法可施之下只能向妻子打了个眼色,示意妻子去永平那里打开话头。安素华聪慧无比,立刻明白了丈夫了意思,移步行到永平公主面前,蹲下了声,柔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永平本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安素华这一问,却更是火上浇油,若不是她还指望着君绍仪帮她求情——君绍真和君绍朗是绝对靠不住的,他们两个早巴不得自己走——只怕立刻便闹将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狠狠的盯了安素华一眼,没有说话。
安素华一呆,便起了身,朝丈夫摇了摇头。君绍仪一叹,把目光望向了华莹,不过他知道,华莹的嘴比眼前的这两个还要严。因此也不浪费气力,只是摇了摇头,这般静静的站着。
自上午至日暮,天边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知这般聚了散了多少回。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可是这殿中众人的姿势,竟是一点也没有变。
终于,君绍仪耐不住了,在妻子耳边道:“这般下去不行,咱们还是想办法见一下母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