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给父王请安。”见自己父亲来到,永平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道:“女儿刚才在想一些事,出了神,竟不知父王何时来的。”
“我也是无事四下走走,见你在此过来看看。”沐风微笑道,虽然笑容之下隐忧依旧:“你球技练得如何。”
“方才跑了趟马,等下武侍卫再陪我练击球呢。”永平眼光一闪,轻笑道:“反正现在母皇给我的差使少,时间多得是,来练马球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说起差使。”沐风却一反常态的问起了朝政:“你近来在朝廷上可好,参知政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父亲竟然问起了朝政,永平心头一震。沐风的不理朝政是举世皆知的。据说就是当年“甲申之乱”明昭有孕理事困难之时,他以皇夫平王之尊,亦没有参与朝政,而今日却主动问起朝堂上的事情。难道是母皇的意思,永平心头闪过一个疑问。顿了一顿,永平决定还是博上一把,毕竟就算不是母皇的意思,有父王向母皇进言,对自己现在处境的改善,也是大有益处的。于是笑道:“回禀父王,朝政上的事上有母皇和两位哥哥,还有政事堂的几位宰相,永平随于他们几位后面,自然是没什么麻烦。只是现在差使太少,女儿还想请父王帮女儿向母皇说上几句话,让母皇分派一些差使与女儿,在朝政上助母皇一臂之力。也免得女儿整天这般无所事事,要靠练习马球来打发时间。”说了又笑,道:“母皇对于父王向来可是言听计从,父王可要帮女儿这个忙啊。”
沐风默然一阵,道:“永平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过问政事,你想替你母皇分忧这心自然是好的,若真有心,你便自己去向你母皇说罢。”
“是。”永平见沐风回绝,也不奇怪,只是笑道:“女儿还是怕母皇,所以才想请父王帮忙,父王既是不肯,女儿明日自去上奏折便是。不过还是父王说话有效力些。”
沐风尽力掩去脸上的忧色,强笑道:“这些朝政之上的事我向来不管也不懂,你撞木钟撞到我身上可是打错了主意。且不说这个,永平,你今年也十六了罢。”
“是啊。”永平虽不知道沐风为何如此发问,还是点头应道:“已经十六了。”
“十六,及笄了啊。”沐风低低的说了一句,却道:“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是是时候给永平公主挑个如意郎君,一等一的驸马都尉了。”他这句话,虽是笑着说出,看似开玩笑,实则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与明昭夫妻二十年,他对自己这位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妻子是无比的了解。昨夜一席谈话,明昭虽然说还有两三个月方才能下决断,但是却是有让永平去突厥蛮荒之地和亲的意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左传》里面赵国大臣触龙说服赵太后让赵太后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为质的一句话。虽然知道明昭的决断可能是对的。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不忍心看自己这个娇娇嫩嫩的小女儿去北方苦寒之地,想要避免那个最坏的情况的出现,在突厥使节到达上京之前为永平定下一门亲事是最好的一个办法,也是他最有能力做到的一个办法。
永平果然只当沐风为转移话题开的玩笑,俏脸微红,道:“父王又拿女儿来开玩笑了。”
“婚姻大事,岂是开玩笑的。”沐风微微一笑,道:“满朝才俊,永平你看上了谁,不管是谁,自当手到擒来。”
“父王……”永平拖长了声音,撒娇道:“女儿才不想出嫁离宫呢,女儿只想留在宫中,一来伺候母皇父王,二来专心朝政,为母皇分忧,为我大卫尽力。”
“你这就是孩子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道理。在你父王面前便不用害羞了。”沐风微笑道:“你看武侍卫怎么样。”
永平这才察觉出来沐风并不是开玩笑,不过此时的她,哪里有心情去考虑这等儿女私情,摆在她面前的最大的事情,便是自己能不能成为一直无主的东宫的主人。当下正容说道:“父王,女儿说了不嫁便是不嫁,您不要再说了。至于武侍卫。”她扭头看了看在远处照料着马匹的武玄宿,眼眶略略有些红,却狠下了心,道:“女儿明日便要照常去政事堂参知政事,马球不练也罢。武侍卫也是女儿向二哥借来的,也该还回去了。”
沐风凝目瞧了永平一回,见她脸现决绝之色,不由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不过此事就算我不说,以后你母皇也是会说的。”
永平却不回答沐风,扬声将武玄宿唤了过来,笑吟吟道:“武侍卫,这些日子你教授本宫马球技艺,辛苦了。”
武玄宿行了一礼,道:“多谢公主谬赞,属下奉江王之命听候公主殿下调遣,不敢言说辛苦。”
“不过……”永平心头闪过一丝隐痛,笑容却依旧不减,道:“不过本宫明日便要回政事堂参知政事了,也没有什么时间练习马球,你明日,便不用再来了。”
你明日,便不用再来了。武玄宿脑中轰然一响。再美的梦,终究也有到头的时候,现在,梦也该醒了。她是公主,自己只可抬头仰视的公主。虽然自己一直只求能看上她一眼,能听她与他说上一句话,便也心满意足了。但是她终究是公主,武玄宿啊武玄宿,你终于可以死心了。
“是。”武玄宿依靠自己强大的定力维持住了自己的仪态,躬身行了一礼:“不知公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那就请武侍卫代本宫谢谢二哥了。”永平扭过头向沐风道:“父王可要下棋,女儿陪父王对弈一盘如何。”沐风望了望一脸木然的武玄宿,又望了望决绝断然的永平,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于一相情愿啊。
是夜凝阴阁,明昭在前朝处理朝政尚未回来,对着天空半轮明月,沐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再度深深体会当初在江南,明昭为何一直对她有着抗拒之意。身在皇家,虽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风光权柄,荣华富贵,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身不由己的选择,手足之间的争权夺利,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孤寂。
她,当初也是怕自己忍受不了罢。沐风自嘲一笑,虽然一直自认洒脱,但是在父女亲情这一关之上终究还是过不去。既然管不了,那便眼不见为静罢。收回目光,明昭的步辇正好行到了凝阴阁之下,沐风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想念那些青山绿水、二十年来,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在想什么呢。”明昭的嗓音在沐风身后响起。沐风回身,只是一笑,却未说话。
明昭点头回应,行到屏风后面在华莹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轻便衣袍,行了出来。见沐风依旧立于窗前默然不语,挥手让华莹出去,行到沐风面前,微笑道:“可有心事。”
他们夫妻二十年,相互之间,早已心灵相通。沐风也不会对明昭有所隐瞒,道:“方才立于窗前,见青天明月,突然想起了天下山水风光,想出宫游历一番。”
明昭盯着沐风看了一阵,良久方才叹道:“你今日可曾去见了永平。”
“是。”沐风也不隐瞒,苦笑一声,将白日马球场之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对明昭说了出来。明昭听了,脸色也淡淡的无甚变化,只是叹道:“永平这孩子,性子倒是比朕当年要坚毅上不少。若是朕当年……”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还是想得太过于简单。”沐风见明昭坐到了塌上,也苦笑着行到塌前与她同坐:“只是那武玄宿……”
“便是今日你不说此话,永平这孩子的驸马,也不会是那武玄宿。”明昭脸色淡淡,道:“武玄宿乃是朗儿的心腹之人,莫说永平不敢嫁,朗儿也不会允许武玄宿成为驸马的。”
沐风脸上此时的神色已经无法叙述,只是默然不语。明昭知他失落,持了他手,轻轻靠在他身上,柔声道:“宫中自来便是如此,这些事,你以后也不要管了。其实永平的抉择也不能算错,便是朕当年与那人,当初不也一样的是有着政治考虑的。”
“云楚……”沐风低低的唤了一声。明昭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继续柔声道:“朕知道你是担心朕和你的这四个孩子——真儿虽不是你所出,但是也是你看着长大,也算是你的孩子。现在仪儿你不用担心,朕也不担心,剩下这三个,朕却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人来坐朕的位子。只可惜朕到现在也没能选出来。不过你放心,朕能将这人选出来,咱们的三个孩子也会有妥善安排的。虽然有些难为,但是你放心,朕定然能做到,你放心。”
“我知道。”涩涩的应了一句,沐风首次痛恨自己为何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一窍不通,只能让自己怀中的这人,一人独自面对。
“不过。”明昭突然说道:“你这一招眼不见为静倒是提醒了朕,你陪朕去大明宫休养一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