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上风雨如磐,但是上京城之中的风雨却不比黄河之上的小,甚至尤有过之。
比如楚府楚文森书房之中,楚令亨摇着扇子,望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楚相,这一场雨下得怕是要不小啊。”
“令亨。”楚文森随意的着一件宽松袍子,抿了一口茶,坐在椅上,叹道:“我实在是很佩服你家王爷,好象没一件事逃不脱他的耳目,我楚家经营这么多年,也没有这等效果,你家王爷是怎么做到的。”
“楚相不过当局者迷而已。”楚令亨淡淡一笑,并不多话,将话题轻轻的扯开,道:“风雨如此大,楚相可有避雨之计。”
“也无甚计谋。”楚文森不动声色,道:“我安坐家中,这雨还落得到我头上来不成。”
“楚相难道忘了胜州之事。”楚令亨知道这只老狐狸是没那么容易说实话,不过既然有把柄在他手上,在雍王手上,纵使明昭没有动楚家的心思,楚家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当今还在打楚家的主意,内外夹攻之下,他楚文森除了靠向雍王这一派还有什么好选择的:“还有刘丞相呢,当年助当今登位出力最多的是他,可是现在……”楚令亨一声冷笑,没有说下去。
楚文森面色一凝,楚令亨说的事他自然比楚令亨更加清楚,考虑得也更多,只是让他就此做下决定,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大不了我学刘仲武告老还乡便是,难道皇上还不准。”
“楚相可以告老还乡,可是楚家呢。楚家人才济济,难道都要告老还乡。”楚令亨也没心情和楚文森这个老狐狸继续绕圈子:“至于楚相为什么要相信我,我今日可以给出一个答案,我家王爷,加上夏王、徐王等五名藩王和众王爷手中的势力,还有吐谷浑和一个楚相你的老相识。这些可足够。”
“乌合之众而已。”楚文森一声冷笑:“吐谷浑难道给你家王爷白做事?夏王、徐王位份比你家王爷低下,会听你家王爷指示?”
楚令亨淡淡一笑,道:“我家王爷位份虽然未必比夏王徐王尊贵,但是有一人,却比他们要尊贵上许多,有他在,群龙自然有首。”
“谁?”楚文森问道。
“就是楚相的老相识啊。”楚令亨眼中露出得意神色,缓缓道:“前太子君讳昕平的位份可比夏王徐王的尊贵。”
“什么……”楚文森断断没有想到雍王竟然把元鼎废掉的前任太子,当今的哥哥再度请了出来,虽然君昕平被贬为庶人,但是他毕竟是曾经的太子,先帝的独子,当今的兄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楚文森良久才透过气来,苦笑一声道:“你家王爷好大的面子,好长的手。”
“一般一般。”楚令亨摇着扇子,略带些得意道:“曾经的太子殿下在,奉谁为尊自不必多说了吧,而且咱们这一出师,也算是师出有名,我甚至连檄文的开头都想好了,夫天地之道,乾刚坤柔,乾道上升,柔不抵刚,此诚万世不易之理也。如何……”
楚文森哪里有心情和楚令亨玩文字游戏,横了这个尤在洋洋得意卖弄自己文采的人一眼,冷然道:“你说的群龙有首,这首,恐怕还是个傀儡吧,那线,自然是操纵在你家王爷手上了。”
“这个自然。”楚令亨一仰头,傲然道:“若不能操控,我家王爷也不会如此做了,难道还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成。”
“果然是走兔死,走狗烹啊。”楚文森道:“那我又怎么知道,你家王爷成功之后,我楚家会不会得到应有的利益呢,或者……鸟尽弓藏。”
“楚相是聪明人,难道还要令亨来为您分析厉害关系不成。”楚令亨道。
“若我偏偏要呢。”楚文森执拗道。
“那楚相是要令亨献丑了。”楚令亨踱至楚文森身侧坐下,悠悠道:“先说说楚相的形势吧,朝野之中,郭维一派与楚相一派对抗已久,而且渐成大患,当今又有除掉你们楚家及一应世家之心,单从刘老丞相致休一事便不难看出。唇亡齿寒,这一点不必令亨再多说了吧,而且胜州之事,当今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让你以为她并不知道那件事呢,有了那些证据,就够抄了你们楚家的,只是她有更深的图谋,方才搁置了下来,想安楚相你的心呢。”
“有什么图谋。”楚文森道,这件事他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把握不住明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听楚令亨如此侃侃而谈,不禁出声问道。
楚令亨一挑眉:“连楚相都想不出,令亨又如何知道。”
“嗯。”楚文森眯缝起了眼睛,从鼻子里慢慢的透出那个音节,示意楚令亨继续。
“至于楚相你担心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是绝绝不会出现的。”楚令亨继续道:“先不说我家王爷深知世家大族才是国之柱石,不可轻动。单就纯利益上来分析,王爷得手之后,要除的不外是前太子和几个王爷,他们都是有资格坐上龙椅,有资格与王爷争的人,至于楚相,您所想的还是位极人臣,保证的楚家的利益吧。楚相和王爷的利益毫无冲突,王爷又何必做那些事情呢。”
“你说的倒也在理。”楚文森有些心动,但依旧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之前许诺的丹书铁卷呢。”
“这个自然是不会短了楚相的。”楚令亨大喜道:“楚相同意了?”
楚文森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我要见你家王爷。”
“这个容易。”楚令亨大喜起身,握住了楚文森的手:“有楚相相助,大事可成矣。”
一道白光破空而出,在窗外闪耀,炸雷声响,惊天动地,阴沉已久的天,一场大雨终于要下下来了。
在宫中政事堂之中,有两人也在窗前,默默的看着这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
“安大人。”已经年过古稀的刘仲武大夏天里,依旧是一声紫袍。帽履齐整,一丝不苟:“皇上圣驾几时回京。”
“老丞相叫我定中就好了。”对于这个耄耋老人,安无忌是充满了敬意的,他自己都不能够肯定,如果明昭的继承者对自己如此这般的话,自己会不会如同眼前的这个老人一般,默默的接受一切:“今日刚收到消息,皇上大概就是这一两日就回回京了。”
刘仲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安无忌犹豫了半日,终于把缠绕在心头数日的疑问说了出来:“老丞相莫怪无忌唐突,实在是有些事情困扰无忌已久,还请老丞相指教。”
“没什么好指教的。”刘仲武自然知道安无忌想问什么,淡淡应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三纲五常,君为臣纲。为臣者,若这两点都不知道,还做什么臣子。”
“可是知易行难啊。”安无忌道。
“确实是知易行难。”不止为何,刘仲武突然有些感叹:“若老夫真是能完全遵循这两点,也不会自请致休了。”
安无忌默然半晌,道:“老丞相高风亮节,请受无忌一拜。”说着躬身拜了下去。
“安大人不必如此。”刘仲武嘴上虽然说不必,但是身体却站得笔直,受了安无忌这一拜,毕竟这个老人,受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
正在二人相对默然之时,殿中省少监,宫内太监总管王定匆匆行了进来,浑身被雨水打得像个落汤鸡似的,见了二人,也不行礼,南面而立。二人见这架势,竟是传旨,连忙行了王定面前,跪了下来。
王定一昂头,道:“吾皇口谕,着尚书令刘仲武、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安无忌即刻至大明宫见驾。”
“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定旨一宣完,连忙上前助安无忌扶起刘仲武,笑着道:“奴婢给二位相爷请安,刘相爷,皇上知道您身体不好,马车已经在宫门口备下了,特许您大明宫乘车。您二位随奴婢来吧。”
“王公公。”安无忌一皱眉,抓住了作势欲走的王定,道:“皇上几时回的京,昨日送来的消息不是说皇上的坐舟还有四日方才能回京么,怎么现在皇上已经在大明宫了。”
“皇上不是坐船回来的。”王定嘻嘻笑道:“安相爷,您随奴婢去大明宫吧,见了皇上,自然什么疑问都没了。还是莫要让皇上久等了。”
大明宫紫宸殿中,乘马车匆匆从皇宫赶来的刘仲武和安无忌却被武应安客气的阻在了明昭所在的左偏殿外,理由是太医现在正在给明昭诊脉,要他们二位相爷暂且稍后。
“武侍卫。”刘仲武担忧道:“皇上圣体难道有什么不爽么,怎么叫了太医,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吗。”
“是啊,应安。”安无忌与武应安相来交好,也不顾什么,接口道:“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上路上是有些小惊吓,但是没有什么事。”武应安道:“皇上到了大明宫后就宣了太医,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看皇上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当没有大问题。”
“小惊吓。”安无忌皱眉道:“应安,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的行踪我们都不知道,之前不是传来消息,说皇上坐船三四日后回京的么,怎么现在改行陆路,还提早回来了。”
“路上有人想对皇上不利。”武应安脸色一沉,道:“我们得到了消息,因此改了线路。”
“是什么人。”刘仲武急急问道。
“好象是水匪想劫船。”武应安道:“具体是为财,还是为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为了皇上的安全,我们临时改了线路,只能让他们暂且逍遥一番了。”
“水匪竟然打劫到我皇上头上来了,简直无法无天。”刘仲武怒声喝道:“老夫这就去向皇上请旨,就算调动太湖水军,也要将这窝水匪扫荡干净,好在皇上没事,要是……”
“老丞相暂且息怒。”安无忌想得比较深一些:“那些要打劫皇上坐船的,也未必是水匪,当然,要是水匪也没有多大的事,万一不是。应安,你查了没有。”安无忌转向武应安问道。
“没有。”武应安摇头道:“我们之前也是怕这个,因此连地方官府也不敢寻——怕走露风声,拣隐秘道路回的上京,等下下了值,就要问这事了,不过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旨意。对了,皇上宣太医,大概是路上受了些颠簸,临时找的马车,总归没有……”
“你们怎么伺候的。”刘仲武带了些怒气,喝道。
居移气,养依体,为相二十八年总归不是白做的。刘仲武的气势让一贯胆大的武应安有闭了嘴,不敢说话。正在僵持间,太医正应天却笑呵呵的从殿内行了出来。
刘仲武一见应天出来,也顾不得怪武应安,连忙行了上去,急切问道:“应太医,皇上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应天笑道:“不过也算有事了。”
“应太医,你在说什么啊。”安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就别再跟我们打哑谜了,皇上到底怎么了。”
“呵呵。”应天一声轻笑:“皇上有的这件事可是大喜事啊,不仅是皇上的大喜事,也是我大卫的大喜事。”
“应太医。”刘仲武沉声喝道。
“皇上有喜了。”应天终于抛出了答案。
“皇上有喜了。”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过了一阵才想出了正确答案。“难道……”刘仲武问道。
“不错,”应天颔首道:“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可当真是大喜啊。”安无忌拍手道。正在此时,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的王定行了出来,大声道:“皇上有旨,宣刘大人安大人入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