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楚令亨如此一闹,楚文森这个上元节委实过得不舒坦,当夜无眠不用说,连第二天晚上在宫内举行的皇长子君绍真的生辰宴会他都差点推脱不想去。但是思虑了一回,毕竟这是明昭第一次为皇长子如此大肆铺张,庆贺生辰,身为宰相,他不去也太不像话了。而且宫内隐隐透出风来,明昭这段日子对皇长子恩宠无比,说不定就要在生辰宴会上册封太子了。
说到册封太子,卫朝法度向来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长。”君绍真乃是皇长子,至于嫡庶,明昭的子系,似乎没有这个分别,虽然同母异父,但是前后两位皇夫一是先皇点的驸马,一是当今封的平王,身份地位无甚差别。由这些理由推断,君绍真被册太子应当是顺理成章之事。
君绍真的生辰宴会设在了甘露殿。不仅满朝王公贵族尽皆到场,不少藩王也赶到京城,为皇长子庆贺生辰,比如河间王等,还有突厥,吐蕃,吐谷浑,回纥及倭国,高丽,骠国,真腊等藩属国亦遣使道贺,场面隆重,热闹非常。
楚文森到甘露殿之时,宾客已经到了七八成,因明昭,平王沐风,皇长子君绍真尚未驾临,因此场面倒不是十分拘束,不少人正和自己相熟之人或坐或立,相互交谈。
楚文森一入殿,便有不少四五品的官员迎了上来,对他大肆逢迎。楚文森面子上工夫做得也好,笑容满面的回应着,亲切和蔼之中又不失他当朝宰相的身份。但是也不多做停留,跟着引路的内侍脚步不停行到自己的位子上。
楚文森乃是宰相,坐的位子也比较靠前,那些官员不敢跟过来,让他终于能清净一番。挥退引路的内侍之后,楚文森也不落座,拿眼睛四下扫视,刘仲武还没来,郭维和施上淳,邵元长一干人等谈得正欢,河间王倒是早早到了,也不摆王爷架子,和安无忌几个翰林学士正在说话。眼一凝,楚文森锁定了自己的目标,稳步行到那人面前,呵呵一笑,道:“龙将军和众位将军来得好早啊。”
那人正是龙易,龙易今日依旧是一袭大红盔甲,因是在宫中,腰中宝剑也解了,正和几个十六卫里的将军正在说话,南衙北衙虽向来不合,但是龙易以前也曾是十六卫里的人物,因此倒也没怎么被十六卫里的将军仇视。见楚文森行了过来,几人都停下了交谈,齐齐抱拳道:“见过楚相。”
“呵呵,众位将军多礼了。”楚文森拈须而笑,却只对龙易一人说话,道:“听说这次换防,龙将军要回边关继续建功立业了。”
那几名十六卫的将军知道楚文森是特地来找龙易说话,也十分识趣,打了个招呼便散了,各自找熟人说话去了。龙易一点头,道:“楚相好灵通的耳目,皇上说龙易在上京繁华之地呆久了,也该去边关吃吃风沙,这不,就把高大哥,封二哥两人换回来了,让我去守关。”
“那龙将军几时预备几时启程,那时本相也好去为龙将军饯行。”楚文森笑道:“龙将军此次虽然是去边关,但一人便顶了高将军,封将军二人的职位,想来是高升了。”
“有劳楚相关心。”龙易虽然是嘻嘻哈哈,但是说话却是滴水不漏:“龙易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皇上要把龙易放哪龙易便去哪,要龙易去砍谁龙易便去砍谁。在上京也是皇上手上的一把刀,在边关也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至于饯行,就没什么必要了,反正下次换防,不是一样还可以回来么。”
楚文森脸色一凝,却又马上换回笑脸,道:“龙将军忠君爱国,实在是我大卫之福啊。”
“不敢不敢。”
二人正客套之间,河间王却和安无忌一起行了过来,河间王已经年过五十,双鬓也渐生白发,精神也十分健旺,人未到,声已至:“楚大宰相和龙大将军两人在议着什么国家大事呢,今天可是皇长子殿下的生辰宴会,不是含章殿上的早朝啊。”
龙易和河间王倒是十分熟埝,笑道:“王爷说笑了,某将正在和楚相说闲话呢,哪里议着什么国家大事。倒是王爷您,啧啧,红光满面,精神健旺,只要把这两鬓的白头发给拔了去,上街问一问满街的小娘子,非得个个把您认做颜静月那样年少风流俊俏郎君不可。”
河间王大笑了两声,甚是得意,却说道:“龙易你这张嘴啊,看来皇上把你调到边关去吃风沙真是圣明无比,也免得本王被你损了。”
“龙易那里敢损王爷啊。”龙易笑道:“上次和颜静月一起去待月楼看花魁娘子,颜静月还在那里说还好没跟王爷一起来,不然王爷把风光都抢了,那花魁娘子可就看不上他了。”
“这个颜静月竟敢编排本王,看下回本王不拿个酒坛子灌翻了他,还他还胡说不。”河间王佯怒沉声道。这些年来,河间王因无野心,又是一力靠向明昭的,所以乃是诸藩王之中圣眷最隆之人,他也不问朝政,半年住在京城,半年住在封地,逍逍遥遥的做他的太平王爷,和各大势力都交好,却又不深交,楚文森有一次说起河间王之时,都忍不住说了句:“这个滑头的老狐狸。”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河间王正在装模做样之时,颜静月清朗的声音却传了进来。只见他身着四品绯色官服,头戴黑巾帻,足登幞头靴,面容清俊,三缕长须飘飘,越发显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只见颜静月嬉笑着行了过来,长揖到地,道:“颜静月见过王爷,楚相、龙将军,安大人。”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王爷说话可要算数啊,王爷若不拿酒坛子把我灌倒,我可不依的,非得日日守在王爷府邸门前讨酒喝不可。”
“好一个伶俐的猢狲儿。”河间王见颜静月过来,更是高兴,指着颜静月笑道:“改日你来,剑南春、梨花春、五云浆,石榴酒,三勒浆,龙膏酒,应有尽有。不过有一件事本王可得和你说清楚先,你这个满世间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怎么会被本王抢风头。说清楚了,本王那坛三十年葡萄酒和那套墨玉夜光杯就归你,若说不清楚,别说酒喝不上,本王还得给你一顿打。如何。”
安无忌却插口笑道:“王爷这可是给颜翰林送酒喝啊,这满上京城谁不知道他颜翰林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
“是啊,是啊。”龙易亦笑着说道:“所谓见者有份,那坛三十年的葡萄美酒,龙易可是要分上一杯羹的啊。”
众人如此说笑了一阵,便到了开宴的正时了,刘仲武及各国使节也都到齐,楚文森甚至还看到了雍王的身影,不由的心内一跳,想起楚令亨那极有诱惑力的条件——“丹书铁卷”。但是他是经历过当年孟族之事的,身旁谈笑风生的这几人无一不是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
当时就是河间王深夜入宫,将陇西王的图谋一一告知明昭,而且第二日那个早朝,也是他出来做证,证明陇西王与孟族勾结谋反;安无忌身为明昭最信任最亲近的臣子,虽未如何出彩,但是在幕后策划定然少不了他;龙易则更不用说了,控制十六卫,灭孟氏一族,都是他下的手;颜静月虽然现在是个闲散之人,但是当年元鼎之死,他是在身边,知道一切的。
楚文森又不禁想起当年那夜他被匆匆召入宫中三大族长被正式告知元鼎驾崩和第二日太极殿上的明昭,那种君临天下无往不利的气势,自己真的要和雍王搅和到一起来对抗她么。
但是现在的形势却又对他楚家十分不利,楚令亨说得极是,当今一力提拔庶族之人,对世家大族则是极力压制打击,吕元舀一族之长,到现在还只是个礼部尚书,连拜相的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的名号都没有,反到是郭维不仅坐稳了相位,而且还极力提拔原来昭庆殿的那一干旧人,安无忌会拜相那是毫无疑问的,怕就怕王举之,邵元长那一干小儿也能宣牙拜相,刘仲武再因年老体衰一退,那政事堂中的世家子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时就当真……
正在楚文森在心底暗自思量之时,钟鼓齐响九下,众人都知道,这是当今驾临了。连忙各自归位,刚开始还热闹无比的大殿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悠扬的乐声在殿内飘扬。
又过了一阵,只听得一众内侍齐声喊道:“皇上驾到、平王殿下驾到、皇长子殿下驾到……”
因今日是君绍真生辰喜庆之日,明昭特地穿了一件大红凤纹牡丹内襦,外罩明黄绣龙袍,披同色帛帔,十二破金缕裙,云髻高耸,上着帝冕,环佩铿锵,佩着象征帝王的金玉双鱼,端庄威严之中又透出清丽妩媚,沐风也一改平日青衫飘飘的模样,以白玉冠束住顶上黑发,未着帽,穿一身八爪五蟒的亲王服色,色明黄,君绍真却是翼善冠,皇子华服,乌皂靴,年纪虽小,却有模有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后,君绍真的生辰宴会正式开始了。
起先的一众繁琐仪式都是官样文章,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值得一提的却是君绍真镇定自若的态度,眼前场面虽大,他却是一点也不怯,举止行动皆有分寸,不但百官赞叹,连明昭都微微点头,甚是赞许。
一直到那一系列官样文章结束,宫中供奉开始献艺之后,气氛才算真正热闹了起来。
宫中供奉难得在百官之前露脸,自然是打叠精神,卖力演出,丝竹笙竽,编钟大鼓,琵琶胡琴,竖箫横笛,各出所长,却又极完美的融为了一体,乐声悠扬,梨园子弟亦献艺高声,歌太平盛世,颂贤君良臣。黄狮子舞后又是一歌,却是为君绍真寿,舞女在殿中央穿花蝶一般来回穿梭,引得片片叫好之声。
其间又以各藩王为首,各自进献了给君绍真的贺礼,一众使节亦进上本国珍稀特产,为君绍真寿。
其后的表演更是精彩,宫中执事揣摩上意,知君绍真年幼,爱热闹新奇之物,因而特特的请了民间久负盛名的杂耍班子入宫献艺。
一时间,喷火走绳,顶缸耍旗,杂耍班子在殿内闹了个不亦乐乎,君绍真果然十分高兴,缠着明昭看这个看那个,指指点点,笑容不断。
明昭见儿子高兴,自然也十分喜欢,当即便把操办宴会的执事叫了进来,赏赐了一番。
待到杂耍班子退出殿后,宴会已经过半,卫朝文风甚盛,宴席之上,多有联诗会文之事,宫中宴会,也不例外。
这等事情,自然是颜静月一干翰林诗文供奉为首,各自进现了宫体贺寿诗之后,百官有才的便进诗文,无那捷才也也要喝两句好,高丽国崇尚儒学汉学,因此他们的使臣也能吟上两句诗,其间也颇有可观之处。
明昭拿着高丽使臣李政浩进献的七律,连连点头,对一旁的沐风道:“高丽使节竟能有此佳作,当真不错啊。”沐风看了亦笑着点头同意,正在满殿大臣向那高丽使臣道贺之时,东突厥使节阿莫多王子按捺不住,起身要与大卫勇士比武来为宴会助兴。
这阿莫多王子便是当年元鼎二十四年随使臣团队偷偷潜入上京城的那位王子。他受汉化教养颇深,是东突厥大汗最疼爱的嫡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大汗。此次却甘愿担任时节来到上京,明昭虽有疑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下人多多注意这阿莫多王子的动向。
卫朝以武立国,在宴会之上比武是再经常也不过的事情,阿莫多王子此语一出,武应安龙易一干人等都跃跃欲试,纷纷出声想与阿莫多王子较量一番。
正在明昭犹豫着要派谁去之时,沐风却霍地起身道:“既然阿莫多王子有此兴致,那本王与王子练上一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