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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宇呈祥 第六节 河堤血案









  那夜月下畅谈之后,明昭和沐风的关系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首先就称呼上来说,沐风不再似起初相识之时一般称明昭为君夫人——而他也明白明昭并不喜欢被称为“夫人”,生性洒脱的他不顾武应安能杀死人的眼光,直呼明昭的别字“云楚”。要知道,就是当年的凌凛,也只是先称公主,成婚之后才在人后唤明昭的。而明昭也不再称沐先生这个略显疏离远的称呼,直呼其名为沐风。

  最初同行的几日,明昭与沐风的往来并不是很多,沐风更多的时间,是与安无忌在一起谈天说地,纵论古今。那夜之后,安无忌却称自己那夜喝多了酒,兼之吹了不少风,一直躲在船舱内不出来,与沐风谈论的人则变成了明昭。

  沐风虽然年未过三十,但是自幼随父母游历天下,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无所不至。而明昭性本好山水,年幼时困于深宫之中无法出游,长大了一些之后,又为国事所累,虽常常心向往之,却是无缘得见。沐风投明昭所好,将自己历年游历名山胜水的见闻说与明昭听,明昭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赞叹或是惋惜。

  就如此过了几日,船也行到了无锡,无锡惠山惠泉闻名天下,号称天下第二泉。茶圣陆羽在他的《茶经》之中将天下之水分为二十等,其中无锡惠泉排名第二,明昭对茶道虽不精通,但也早已闻名,宫中还存有无锡上贡的惠泉之水。既已深入宝山,焉有空手而回之理,因此吩咐船家在无锡停上一日,一大清早的便与沐风、安无忌等人一同上了惠山,看了那惠泉,也如慕惠泉之名而至的游人一般,取了两坛水回船上烹茶——安无忌乃是茶道高手。

  这一去便是一日,堪堪到了晚上方才回到船上。安无忌才会到自己的舱房坐下,茶都不及喝上一口,一名侍卫的敲门声又把他从椅上逼了起来。接过那侍卫手上厚厚一叠以白绢包裹的奏折文书,安无忌只打开略略一看,叹了口气,也不回房,便径直向明昭所居的二层主舱房行去。

  “安大……安先生。”华莹打开舱门,见安无忌竟于主子卸妆准备休憩的时候前来,不禁疑惑问道:“主子正准备卸妆呢,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

  安无忌苦笑着扬了扬手中厚厚一叠的奏折文书,道:“家中送来些紧急帐簿要主子处理呢,主子睡下了。”

  “没有。”华莹后退两步请安无忌入舱,示意安无忌暂且等候之后移步行到内间去了。自是去禀告明昭的。

  听得里间又一阵唏唏簌簌之后,明昭才在安无忌眼前出来,示意他不必多礼之后,明昭在桌前坐了下来,道:“这次都是些什么事,定中拿来看看。华莹倒茶。”

  “大事到没什么事,不过又保举了一个新的盐铁转运使,是刘族的人。”安无忌见华莹倒上茶来,双手接过,说了一声:“多谢。”

  “华莹去门口守着。”明昭径自寻出那份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好一阵方冷笑道:“看来朕也养出了一个天子党了,竟是刘族和他们这些新贵在争这份肥差,不过谁也别想得到,争吧争吧。朕就在江南看看你们怎么争一个头破血流。”

  “主上明鉴。”安无忌压低声音道:“主上上次发出去的谕旨那边定是没有收到,不然这份折子也不会来了。”

  “哼。”明昭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没有收到,这份折子还不会到朕眼前来呢,朕也不知道我大卫朝竟出了个这么贵重,这么权势滔天的天子党呢。他们掩饰得倒好,平日里朕在朝之时,一个个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下一趟江南,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定中,你也应该知道罢。”

  “是。”安无忌脸色不变,低声应道:“臣下也曾有过耳闻,不过只是耳闻而已,并无实据,因此也不好如何与主上说了。请主上降罪。”

  “你是吃准了朕不会降罪于你的。”明昭怒气未消,怨了一句后又道:“现在朝中党派林立,朕已经是烦不胜烦了,他们几个都是从昭庆殿内出去的人,朕盼望着他们立身严正,也正一正这朝中无官不党的风气,朋党之争可是大忌啊。可他们,哼,做什么不好,偏要趟这一趟混水,看以后被人算计了,谁去替他们收尸罢。”

  “主上息怒。”虽然被明昭责骂,但是深知明昭禀性的安无忌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道:“党派相争……”

  “朕知道党派相争是不可避免的。”明昭深吸一口气,发泄过怒气之后的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为天子者,并不是要极力使党派消失。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是……”她苦笑一声道:“可是朕是不希望他们几个陷入党争之中的啊。好在你和龙易还知道朕的心思,不去搅和这锅污秽汤。”

  “是。”安无忌道:“主上说的是,不过既然木已成舟,主上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嗯。”明昭默然一阵之后又道:“换防快了吧。”

  “这个……”安无忌思索了好一阵之后给出了明昭准确答案:“明年二月换防。”

  “二月。”明昭掐指算了一算,叹道:“也好,龙易在京中呆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回边关了,就算是铁打的门槛,被那帮子龌龊人磨久了,也会磨出裂缝来,高冲和封神破也该回来了,让他们一个掌羽林军,一个入十六卫罢。”

  安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龙将军掌左右羽林军,高将军和封将军回来后,也是一人掌二军么。”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昭叹道:“让龙易掌两军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这几年,朕一直在注意人才,心中也有几个人选,定中就不必操心了。除了盐铁转运使之外还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大事。”安无忌道:“宗正寺为河间王的俸禄来叫板呢,说是河间王封地既广,又食双俸,为何还要特加赏赐,此例一开,宗正寺以后便难以维持下去了。”

  “蠢材。”明昭又好气又好笑,不禁骂了一句:“用一些银子换藩王的安心朕还是赚了,朕下旨拨的银子,他宗正寺管什么。定中磨墨。”

  “是。”安无忌去一旁书案上取过笔砚,细细的磨起墨来,等候看折子的明昭批复。

  明昭寻出那奏折,草草一阅,提笔批复曰:“河间王有功于国,朕欲赏之,干卿何事。卿守尔本份罢。”因心中气恼,下笔急了,便不是惯常的簪花小楷,倒有了三分王右军兰亭行书的气度了。写罢放笔抬头对安无忌道:“盐铁转运使的折子留中不发,还有几个朕连夜看了与这个折子一同发回,算算时日,咱们一路游玩至杭州止,再回转扬州之时,沈岁寒也应该到任罢。”

  “主上,臣还有一个担心。”安无忌眉头轻皱,道:“从前后两份折子就可以看出来,现在朝中对盐铁转运使这个位子的争夺,是何等激烈也。而沈岁寒只是一个拾遗,又无甚后台,臣恐怕……”

  “朕的朝堂可不是给他们比拼势力大小的。”明昭怒喝道:“朕知道你是怕门下封驳。但是这大卫朝堂是朕的朝堂,不是他们大大小小的党派的朝堂。盐铁转运使关乎国计民生,任职之人,决决不能马虎。门下若封驳,难道朕便不会斜封墨敕么。”

  “这个……”安无忌一惊道:“这样终究是不好罢。”

  “就这般定了,定中不要再罗嗦了。”明昭摆了摆手,道:“一天的好心情就被他们搅和了。枉费朕还特地到江南来了。”

  “是。”安无忌也不再坚持,应道:“主上若无事,臣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定中等等。”明昭却阻止了安无忌,淡淡笑了一笑,道:“装了几日病,没闷坏吧。”

  安无忌全身一震,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缓缓下跪,安无忌叩了一个头道:“臣胡作妄为,请皇上降罪。”

  “你是吃准了朕不会降罪于你的。”这句话,明昭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说了,但是其中意韵,却大有不同,第一句是纯粹的埋怨,而第二句……

  “谢皇上恩典。”安无忌身子再度一颤,但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恭谦有礼。

  “起来罢。”明昭似乎有点意兴阑珊,右手无意识的来回抚摩着桌上的奏折,道:“定中,他去后,推荐萧广川入宫的是你,上书请朕再立皇夫的也是你,现在还是你。国事之上,你辅佐朕,朕的私事,你也要管,朕真不知……”明昭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万千话语,最终只化成长长的一声叹,道尽她心中寂寥。

  安无忌暗暗的握紧了拳头,但是语调还是被他维持住了:“天子无家事,天子家事便是国事,臣,身为大卫臣子,自然是要管的。”

  “是啊,天子无家事,我,朕造就应该明白的。”明昭微叹之后,眉一挑,锋芒必露:“那你又如何确定沐风不会如他一般,对朕造成危害呢,而且他再怎么说也是文武双状元,而沐风……朕的皇夫,会是一个山野闲人么。”

  安无忌微笑以对,道:“皇上富有天下,是山野闲人还是尊贵无双,只在皇上一言之间,臣……臣只是希望皇上开心而已。”

  “你不要管了,朕的事,朕自己会处理。”明昭站起身来,背起双手,踱至窗前,推开窗户,享受夜晚河上略带寒意的凉风。

  “是,臣知道。”安无忌恭谨应道,正准备告退之时,却听到了明昭的惊呼:“定中快来看,河堤上,河堤上是怎么回事。”

  安无忌吃了一惊,连忙赶上去向外看着,只见河堤之上数条火把熊熊燃烧,虽不能说是宛若白日,但是在船上看清河堤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足够的。只见火把照耀下,一名看不清面目浑身血污之人在数名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的追杀下狼狈不堪,似乎……似乎再过得一刻,便要成为那数名大汉的刀下游魂了。

  由于明昭不喜喧闹,船家停船之时还特地选了无锡城外的一个幽静码头。不过虽然这码头幽静,但是停泊的船只也有数条,河堤之后也有人家,只是不知为什么,这等明目张胆的杀人行径竟无一人出来管上一管。

  明昭冷笑道:“朕早听闻江南民风柔弱,竟想不到,自私自保到了如此境地,华莹。”她提高声音唤道。华莹本在门外守侯,听得明昭召唤,立刻行了进来,盈盈下拜道:“主子有何吩咐。”

  “快去唤武应安和其他侍卫。”明昭向窗外指了一指,冷然道:“让他们去救人,哼,大胆狂徒,只当我大卫律法是不存在的么。”

  “主上且慢。”安无忌眉头深锁,制止道:“这好象是江湖人内部仇杀,主上您现在白龙鱼服,能不惹的麻烦,尽量不要惹的为好。”

  “江湖人,江湖之人又如何。”明昭冷笑一声道:“江湖人也是大卫子民,也要受大卫律法约束,难道江湖人就可以随便杀人么,华莹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主上。”安无忌急急喊道:“还是要小心为好啊。”

  “废话什么。”明昭眉一拧,道:“朕只小时侯习过两年年剑术,但也看得出来,那人根本不会什么武艺,只是凭着身手敏捷才支撑到现在,那几名大汉不过是戏耍他而已。等要真正下手之时,再救便来不及了。”

  安无忌何尝不知道明昭所言不差,但是明昭的安全……

  正犹豫间,异变忽至。一声清啸凭空而起,在月夜运河之上,显得清亮无比。啸声未绝,一道潇洒的身形却出现在河堤之上。那人,却是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