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毅校尉朱介下统上府十二,统管上京西南延平门至安化门一段,待贤、嘉会等十五坊,位在正四品上。
他出身贫寒,二十三岁至京城应武举之时因贫病交加而卧病客栈,客栈老板黑心,将其囊中所剩无几的铜钱搜刮一空之后不顾天寒地冻把朱介扔到一荒废已久的破庙内,若不是孟族下人偶然路过将其救起,他恐怕已然冻死于破庙内。后得当时尚未任上族长的孟天银栽培,利用孟族的关系送朱介至北疆投军,二十六岁因立功跃升至团长,其后一路晋升,四十二岁便成了果毅校尉,统军数万,成为孟族在军方势力最大,品阶最高的一人。
而朱介有非忘恩负义之人,不仅拜毫无官位的孟天银为座师,逢年过节送入孟族的礼物如流水一般络绎不绝,在朝堂上,他也利用自己的权位尽全力为孟族争取最大的利益,甚至孟天银都起过让朱介入孟族之意,朱介也非常欢喜,不过后来却搁置了下来。
这一日朱介去城墙上巡查了一回准备回衙一转便回府休息之时,他的心腹亲兵打马冲了过来,呈了一封书信与朱介,朱介看了后,面色铁青的将手中的信纸揉做一团塞入嘴中嚼烂吞下,冷喝道:“通知众将,说本校尉有事商议,要他们于半个时辰内至指挥府集合,逾时未至者,军法从事。”言罢也不等亲兵回应,翻身上马一甩鞭,扬起满地雪花去了。
“点卯。”一身黑盔黑甲的朱介高据正堂,冷冷的看着堂下情态各异的将官,冷然喝道。
“是。”当下便自有从官上前按名册点卯,朱介却不禁想起方才密室之中自己与孟族长老说话的情景。
事成之后,你至少是个十六卫里的人物,至于以后有多大的造化,我孟族一时不好说,也是说不得的,只有前途无量四字送与你,辅助新君登基,乃是天大的功劳,你便不讨,新君哪里有个不赏的,总强似在这果毅校尉上苦熬数年却没半点升迁的希望好。
来人是如此说的,可朱介却在心中苦笑,老师啊老师,你难道还是信不过朱介么,那日睁开眼,见你欢喜的叫着“总算醒过来了”,朱介便在心中已将性命卖与了你。这官位,难道朱介还稀罕么。西疆里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若不是一心想着还你的恩,那里还顾得这些蝇营狗苟,不自回了乡清净。只是救命栽培之恩,是一世也还不了的。这虽是杀头诛九族大逆不道的事,只要是老师您吩咐下来,朱介哪有不从,还用得着巴巴的派个长老过来与朱介说……
正回想之时,从官已然将一应将官名字点清,却有三人未到,朱介便问原由。原来有一人只因原来在战场受的伤犯的老病,疼得着实起不来床,已派人来告假。朱介也不理论,正待问另两人何在之时,却见亲兵上来禀报:“沈、张二位将军已到。”
“他们来得好早。”朱介冷笑,脸上便带了层煞气,喝道:“与本将军拖进来。”
左右不免面面相怵,哪有将将官拖入来的道理,虽说是军营,但是京中太平已久,主将说的军法从事一般也不过吓唬吓唬人的,除非非要寻个错头将那人整死,平素里哪有这般的。有些个心思灵动的,便在思索外面沈张二位将军哪里得罪了朱介,寻思了半日却未想出。又待去问朱介之时,却见主将满面煞气,只得一叠声应着退出去,只说道:“将军宣沈、张二位将军进去。”别的一概不说。
“二位将军好悠闲。”朱介不待沈、张二人行礼请安,便抢先说道。
那沈张二人也是机警之人,听朱介语气不善,连忙下跪行礼请罪。
“好,即已知罪,那本将军便不加罚了。”朱介存心拿这两人立威,听二人出口谢罪,嘴角早浮出冷笑,道:“军法官何在。”
“末将在。”将官队列之中,闪出一人,抱拳应道。
“好。”朱介提高声音:“本将军问你,这二人应当如何处罚。”
“回禀将军,过时不至,按军法当鞭五十。”
“好。”朱介一声断喝:“来人,将这二人剥去甲胄,拖至堂外,每人鞭五十,本将军要看着执刑,执法军士若有轻慢,一并治罪。”
沈、张二人只当朱介不过一时心气不顺,他二人又因私事而迟了会,因而拿二人做做法,训斥一顿也就算了,哪知道竟真的要鞭打自己,连忙大声求饶,旁边也有素来与二人交好的将官出列与他二人求情。
他们哪知道朱介这是存心立威,那人铁青着冷大声喝道:“依军法求饶者刑罚加倍,沈、张二人各鞭一百,其余求情者,本将这一次不计较了,再有求情者,与沈张二人同罪。”
此语一出,不仅求情者纷纷闭嘴,就连沈张二人也不敢再说,五十鞭子他们自恃筋骨强健,还算勉强挨得下,一百鞭子恐怕要在床上趟个数月了,若是再翻倍两百鞭子,那打到后来,恐怕自己就是具尸体了,两失相较取其轻,心中只是暗暗祝愿执法者等下下手可要轻一些。
“拖出去,执刑。”朱介知立威目的已到,接下来的鞭刑便是加把火而已,但是却是绝绝少不了的。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龙易带着八名亲兵踏入指挥府时,沈张二人的鞭刑堪堪才行了一半,这等雪天,朱介偏教在户外行刑,二人全身上下剥得只剩条长裤,一头一脸的雪,上身前后,都被那五十鞭子打得血肉模糊,偏生天又冷,血流不了多少,都凝结了,甚至还有的成了冰,因此经常一鞭子打下去,听到的声音不似打在血肉之躯上,反而像打在冰块上。
不过龙易在边关四年,什么可怖景象没有见过,眼前景象虽然凄惨,也不过是挑挑眉,看上两眼,绕过去大步朝大堂行去。
“朱校尉好。”龙易拱手道。他品阶不过比朱介低半品,论起手中实力和天恩来,还在朱介之上,此时过来又是奉了明昭或者说是未来天子之命,因此也不行上下之礼,只拱一拱手。
朱介早于孟族来人那里知道龙易的来意,阴阴笑笑,也不瞧龙易,只是说道:“本将正在行军法,龙将军有什么事,待行过军法再说。”
龙易本是聪明人,眼见堂外鞭笞之声依旧不绝,堂内一众将官兢若寒蝉,朱介又是这番模样——朱介是孟族势力他也早知道了,却不曾想到朱介竟会做出这种杀鸡吓猴的把戏,肚里不禁暗暗冷笑,却也不待那一百鞭子打完,高声道:“本将奉上命,节制京城大小驻军,令箭军符在此,朱校尉还不接令。”
朱介心中暗道来了,却不起身,只冷冷道:“龙将军奉的上命是什么上命,为何本将从未曾听过。”
“本将刚从宫内出来,你说奉的是什么上命。”龙易知道这下不好相与了,亦不和朱介纠缠,道:“你莫不是要抗旨不遵么。”
“本将抗旨,那也要要请龙将军将旨拿来罢。”朱介左手移到案上,握住茶杯,斜眼道。
龙易见朱介有些不对劲,左手持杯,莫不是个摔杯为号,再看两厢,虽有墙隔着,却也能听到一两声兵刃轻响,这端端是个鸿门的架势,心知不妙,冷笑一声道:“本将出来得匆忙,圣旨还供在衙中,既然朱将军要圣旨,那本将便回衙去取,告辞。”说罢也不待朱介答话,拔腿便走,未及半刻,便已消失在朱介的视线之中。
朱介左手狠狠的攥了那杯子,只冷笑道:“他倒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