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殿共有一主二偏三大主要殿堂,明昭处理事务一般都不在主殿,而在左侧的偏殿之中,右侧偏殿则是明昭休憩的地方,虽然明昭的寝宫是凤舞宫,但是有时候处理国政太累或者是太晚,她都在这里休息的,元鼎二十三年闹蝗灾的那阵子,明昭几乎是没有回过凤舞宫。
明昭和安无忌跨入偏殿,几个正在整理文书的文官见明昭来到,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件上前请安,倒是坐在自己书案前的于永理不慌不忙,依旧安然端坐笔走龙蛇的写着什么,直到明昭行到他跟前,才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笑道:“老臣恭喜公主了。”
明昭一蹙眉,苦笑道:“老师又在取笑明昭了。”于永理潇洒一摆手,道:“老臣哪里敢取笑公主,不敢不敢。”
明昭偏过头,看着自己的书案,幽幽道:“老师知道明昭不喜欢的。”于永理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明昭却抢先开口道:“老师不用开解明昭了,明昭已经想清楚了。父皇口谕,琼林宴明日在兴庆宫举行,父皇亲自主持,请老师帮明昭快点起草一份文书,发到礼部和吏部还有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秘书省等一应衙门,让他们也做好准备。莫要到时慌手慌脚的。”
“是。”于永理应了一声道:“定中本来就是进士科的主考,琼林宴的准备也是他在负责,这道文书,不如就让定中来起草好了,公主看过之后再用玺印。”
明昭看了看于永理,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安无忌在一边早已听的清楚,明昭如此一说,他立刻上来领命行事。
“老师有话对明昭说。“明昭看着安无忌回到自己书案之上准备撰写那份制诰,轻轻说道。
“皇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公主回来之后脸色变得如此之差。”于永理关切说道,他教导明昭已经快十年了,师生之间的这份情谊,深厚无比。
明昭打了一个冷颤,全身都在微微的发着抖,在别人面前,她可以装得十分坚强,但是在这个教导了自己十年的这个老师面前,她坚强的外壳是怎么也伪装不下去了,颤着嘴唇,明昭缓缓道:“父皇在服用丹药,那要把那炼丹的道士接入宫来,专门为那道士辟出虚极宫作为炼丹的场地。”
于永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他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炼丹求药对元鼎的坏处,连忙说道:“公主竟没有进谏么,皇上这……这可是大大不妥啊。”
“我怎生没有进谏。”明昭愁眉不展,道:“可是父皇却怎么也听不进,我连着说了两次,父皇都置若罔闻,到后来,竟是有点生气了,我若再进言下去,怕是父皇要大发雷霆了。那炼丹的道士叫什么上清真人,是太常博士孟子冶进荐的。”
“孟子冶。”于永理一声轻呼:“孟族中人。”
“是啊。”明昭叹息一声,将方才遇到吕元舀之事说了出来。于永理一边听一边点头,道:“公主此着行得不错,四大世家虽然表面上是抱成一团,共荣共辱,但是私底下相互之间的争斗却从未停息过,四家互相制约,孟族想靠进献丹药来谋求权势,其余三家是绝不会看着孟族坐大的。”
明昭眉头紧锁:“那按老师所言,明昭便是不如此,吕元舀也会有所行动的,那我……”
于永理摆摆手道:“非也非也,如果没有今日公主那番话,吕元舀说不定还要等上一阵子看看风向再行动,而且有了公主你那句话,吕元舀便有了底气,行事也不会畏畏缩缩,这对皇上和公主来说,都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正说话间,武应安行了进来,径直到了明昭面前,道:“禀告公主,太医令应天应大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明昭容色一敛,道:“应安去请应大人进正殿吧,我马上就来。”
“是。”武应安领命去了。
应天出身杏林世家,自小研习医术,二十岁不到便袭父亲之职成为了皇家御医,今年四十余岁的他已经在太医令这个位子上坐了十年有余了,他的医术或许不是最高的,但是作为太医令,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医界,都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明昭以前几乎没有见过这位太医令,有个头痛脑热都是专为她诊治的江老太医负责的,轮不上这位太医令出手。
看着眼前这位中等身材,紫棠脸皮,一身青色官袍的太医令,明昭一脸肃穆,抬手道:“应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是。”应天却不敢真正坐下,只是斜着身子虚坐着,如此坐着,反倒比站着更为吃力,也亏他还脸上还现得出一幅再自然也不过的表情,这份功力,不在官场之上打磨上十年,是决练不出来的:“不知公主召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应大人。”
“在。”
“我想问问父皇的身体如何,太医署各次给父皇诊治留下的医案可还在。”明昭道。
“来了。”应天在心中暗暗说道,自从元鼎前几日开始服用丹药他就知道眼前的这类事绝对会发生,不过是对象不同而已,但是他脸上却装出一幅迷糊像,道:“回禀公主,给皇上诊治的医案按照规矩,是要专门保管的,一张都没有落下,至于皇上的龙体……这半年来太医署精心为皇上调养,皇上的龙体,已经在逐渐康复了,请公主无庸忧心,皇上再休养个一年半载,定然全愈。”
“休养个一年半载。”明昭一声冷哼,厉声道:“如今父皇都开始服用丹药了,你们太医署是吃干饭的,若不是父皇身体没有好转,用得上如此么。”
“回禀公主。”应天连忙跪伏于地,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惊慌,道:“这俗语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古书亦有云‘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公主学贯古今,这些浅薄道理自然是知晓的,非是太医署无能,实在是皇上的病情需要。”
明昭再次冷哼,应天说的这些东西她哪里会不知道,道:“道理不用说了,我只问你,那道士进的丹药你们可曾验查过,是用何物炼制而成,对人是否有害。”
“回禀公主,那道士进的丹药只在第一次皇上让太医署查验过,里面都是一些调养益气的草药,另有一些东西查不出来历,但太医们实验过,对人体确实无害,但是后面几次,皇上却不让太医们检查了,就连小太监的例行的试毒都有点不肯了。”应天恭敬答道。
明昭秀眉再一次蹙了起来,事情远比她想的要严重,元鼎对于这丹药的痴迷远远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也懒得和应天废话了,道:“应大人身为太医令,却任由父皇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丹药,是不是有亏职守。”
“下官知错,请公主降罪。”应天连连叩首,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稳定,没有半丝颤抖。
“降罪倒不必了,不过应大人以后可要小心了。”明昭道。
“是。”应天继续叩首,道:“应当如何做,请公主指点下官。”
“我又不是太医令,怎么做我如何知道。”明昭冷笑道:“不过你以后要留心那道士,要查验清楚那道士丹药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还有,父皇的医案,你派人送过来让我过目,以后但凡有新的医案,也一例送过来让我先看一下。”
“是。”
“好了。我也乏了,你去罢。”明昭挥挥手,示意应天出去。
“老师。”看着应天出了昭庆殿大门,明昭突然唤道。于永理自偏殿进正殿的红漆大门后缓步踱出,淡淡道:“应天并不害怕,此人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