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法制,皇帝朝会一般分为三种,一是内朝,乃是皇帝与亲近大臣商议朝政,亦称内阁,二是中朝,亦称常朝,百姓们说的皇帝老子上朝就是指这个,一般是三日或是五日一朝,但是元鼎为政勤勉,日日早朝,已然成为定制,三便是大朝会,是所有朝会之中最为隆重的,在京一至九品官员全部要上朝,就连安无忌这等闲职都列于班内,人数达数百人之多,文武百官之说当真没有说错,一般只是在改元,上尊号,献俘等重大事件时才召开,正式废太子也算是大事了,何况东宫不可无主,元鼎会在今日再立太子。
此时召开的,便是大朝会。
明昭木着脸,随着文武百官行着繁杂冗多的各种礼节,那难得一见的富丽堂皇的诸多仪仗——直柄九龙盖、寿字扇、黄龙双扇、赤龙双扇、羽葆、十六信幡、豹尾龙头杆……耀得人眼睛发痛,还有殿内殿外似是无处不在又极有法度的御林军,或按腰刀,或持长戟,或持着各种礼器,如节绒、黄绒、卧瓜、立瓜、镫骨、大刀、弓矢、豹尾枪,在阳光之下光灼灼,亮闪闪,端的是灿烂辉煌——也没有引起明昭的兴趣,她的脑中,还浮现着之前她代替父皇告祭天地社稷宗庙的情形。
那份沉甸甸的黄绫诏书还在她的袖中,废黜太子的正式文告她也记得非常清楚。
“总理山河臣君夔谨告昊天上帝,列祖列宗:臣以凉德,兆绪丕基二十三年有余矣。于国计民生,夙夜兢照,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不敢少懈,此匪特天臣民所共知,冥冥上天,实鉴臣心!然臣不知有何辜,生子如君昕平者,居青宫之位,不思上进,狂妄成疾。臣观其举动,不法祖德,不遵臣训,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鸠集党羽,暴虐淫乱,戮辱朝臣。臣思祖宗艰难缔造之宏业,岂可付诸此人?是以熏沐修敬,上奏于天,即将君昕平废去太子之位…………”
长长一段文章,在宗庙之上,明昭缓缓念出,刹时间,她恍惚觉得,宗庙之上的列祖列宗之牌位、画像,都在紧紧的看着她,今已将太子废去,大卫百年基业,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难道真的要交到这等龌龊小人手上,明昭嫌恶的看着那近十名神采各异的藩王。雍王一脸阴冷,似是木无表情,但是那对邪魅丹凤眼却流露出来他对权利的渴望,明昭手中至少有二尺厚的卷宗是关于这位“望之最似人君”的王爷的劣迹,阴冷好杀,且以虐杀为乐,无一日不杀人,且手段几乎绝不重复,明昭还清楚的记得十四岁那年头一次看到关于雍王杀人的卷宗之时,她足足吐了两个时辰,之后连着两天吃不下饭,很长的一段时间,看到肉都觉得恶心;还有擦着油汗的夏王,此人最好聚敛,王府库房之中宝物堆积如山,富甲天下,便是皇宫,也及不上,但是他封地之中,百姓衣不裹体,食不饱腹,卖儿鬻女,纷纷逃难,凄惨无比。甚至,明昭还特令户部于夏王封地周边州县特设粮仓,以济难民;陇西王极好女色,凡国中稍有姿色者,无不被强抢入王府,受其凌辱。甚至有不少父亲为救女儿,丈夫为救妻子,不惜承受流徙三千里,杖击一百的严重责罚,撞响景阳金钟,告上御前,控诉陇西王之劣迹;河间王虽是众王之中在民间口碑最好的一人,但是他溺爱幼子,任其胡作非为,太常寺都有记载,还有……明昭紧紧皱住秀眉,不愿再想下去了。
“明昭公主缴旨。”秦重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明昭醒过神来。她迈步出班,将袖中黄绫诏书取出,恭敬放在取旨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她乃是元鼎特使诏告天地之人,此时身份贵重,不必行礼。
坐在龙椅之上的元鼎满意的看着诏书慢慢的上来,最后稳稳放在御案之上,一点头,秦重会意,取出另一份圣旨高声念了起来。
这份圣旨内容与明昭在宗庙所念的那份内容无甚差别,只不过是诏告群臣而已,虽然朝中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圣旨最后说道:“特将君昕平贬为庶人,流放原州,永世不得回京、由地方官府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还好,大哥总算保住性命了,明昭悲哀的想着,本来以元鼎性情,君昕平最有可能的结局乃是赐死,此时只是贬为庶民外加流放,也不知是不是三日前明昭进献药膳时的谏言起了作用。
废太子君昕平一直跪在大殿中央,身上着的也是太子服色,此时宣旨已毕,就有两名太监上前,解下他身上的太子服。
翼善冠,赭黄袍,这些标示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的衣饰一件件的被那两名太监从君昕平身上剥了下来,君昕平却毫无悲戚之意,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不知是何意味的笑意,待到一身袍服完全被剥下之后,展现在百官面前的,却是一袭青衣。君昕平斜着眼笑了笑,反手抽出插在发髻上的一根赤金发簪,任凭青丝披散,将那发簪扔到放太子衣饰的盘子上,冷冷说道:“君昕平乃是庶人,这等器物,用之违例,还有这靴子……”扑哒两下,他竟将靴子甩脱,继续说道:“也非庶人君昕平所能用。”言罢,就那么的转身向殿外走去,赤足披发,一袭青衫飘飘,整个大殿之上,上至元鼎,下至禁军,都被他这等狂傲行径所惊呆,无一人出声阻止。
眼见君昕平便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忽而,自文官列中扑出一人来,朝向君昕平行去方向,捶地嚎啕大哭:“太子……太子……你如何到了此等地步啊……太子,为何当初不听老臣之言,为何老臣当初不已死相谏,让您远离那些魍魉小人,臣之罪,臣之罪啊……太子……”
此人正是太子太傅,元鼎朝最是有名的鸿儒大家,吕公仑,也是四大世家吕氏一族的族长,四大世家乃是晋州刘氏,丞相刘仲武便是刘氏族长;青州孟氏;庐州楚氏;排名最后的便是吕公仑一族的扬州吕氏。四大世家至前朝至今,连绵数百年,长盛不衰,贤才倍出,势力极大,纵是皇帝之尊,也要忌讳这四大世家三分。
吕公仑哭声凄惨,闻者无不低头侧目,不忍再闻,就连铁石心肠的元鼎也不禁动容,没有怪罪吕公仑殿前失礼之罪,只是说道:“有吕族子弟么,将太傅扶下去罢,哭坏了身子怎生了得。”
“是。”当下便是十数人出班应答,最后还是由官阶最高的两人上前将吕公仑扶起。吕公仑却不愿被搀下殿去。颤巍巍的从袖中掏出手帕将自己擦拭干净之后,依旧回班站立。
见殿上气氛逐渐缓和了过来,元鼎轻叹了一口气,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东宫亦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在这殿上,朕再立储君,秦重,宣旨。”
秦重再取出一份圣旨,在殿上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展卷缓缓读道。
注:废君昕平的诏书是引用自雍正王朝第一本九王夺嫡第二十八回邀功名叔侄存芥蒂,拦乘舆孤臣逞强项之中康熙废太子的诏书,这个……应该不算抄袭吧,毕竟二月河应该也是抄史书的,如果真的算……我再想办法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