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被废了”
元鼎二十三年的春天,一条足以让大卫王朝举国震惊三月的消息在京城上都的大街小巷茶楼酒馆之中不胫而走,举人仕子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上下人等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若是在平时,百姓如此议论皇家之事,莫说是议论以后将要成为大卫朝下一任最高统治者的太子,便只是皇宫之中一个小小的宫女或是太监。恐怕九门都卫司的兵马早已全城出动,官衙的告示也会贴的满城都是,宣谕百姓应当各安其事,不得妄议天家。但是这次却十分奇怪,非但官府没有任何动静,更奇怪的是,平素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各大高官的府邸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律杜门谢客,高挂免见牌。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当真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真的是要出大事了。”大卫朝丞相刘仲武此时正站在宏伟的含章殿之前,双眉紧锁,深深的注视着那以将近有十个时辰没有打开的殿门,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了低微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在他身后,二三十名紫衣绯衣官员三三两两的集结在一起,正在悄声的议论着。
刘仲武已年过六旬。他二十三岁入朝为官,四十五岁拜相,直至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高居相位十七年之久。身为当今天子元鼎皇帝的股肱大臣,第一得力之人的他,面容清矍,一丛花白的胡子下面有如刀削的双唇紧闭成线,在无声的显示着主人刚强孤傲的性格。
含章殿前广场之上官员们的议论之声渐渐的大了起来,使得刘仲武本已紧皱的眉头越发的纠缠了起来,正当他转身准备呵斥这些官员不懂礼仪,竟然在含章殿门口肆意喧哗之时,官员堆里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公主殿下来了。”
“公主殿下来了。”众官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句话给转移了,纷纷接口说道。就连准备出口斥责众官员的刘仲武,也将目光投向广场尽头那快步行来的女子身上,忘了自己转身的本意。
来的正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公主,年方十五,元鼎十五年七岁之时进公主之位,尊号明昭,人称明昭公主。元鼎皇帝膝下子嗣不盛,惟有一子一女而已,皆为元鼎十八年殁掉的端孝皇后所出,一女是明昭公主,一子便是传言将要被废的当今太子。
明昭公主天性聪慧,极得元鼎宠爱。三岁便可识字千余,五岁能文,七岁之时,更是做出了一件让举朝上下钦佩的事情,半天时间断了一件让刑部尚书头痛了月余的案子。是以尊号称明昭,便是元鼎嘉奖其处事明断之意。说明昭公主是神童也丝毫不为过。近两年元鼎皇帝身体欠佳,太子庸碌。明昭公主更是替元鼎批阅奏折,参知政事。她处事明确得当,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深得百官敬爱,就连长她八岁的太子也望尘莫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妹子确实要比自己强得太多了。
明昭公主行得极快,不多时已越过广场来到含章殿前。众官员连忙退至两侧,纷纷行礼,明昭公主也不停留,只是一路说道:“众位大人免礼。”一路行到刘仲武面前。
“老臣见过公主。”刘仲武拱手行礼,紧紧纠缠的眉头也因为明昭公主的到来而稍稍的舒展了一下,明昭公主亦还礼道:“刘丞相安好。”顿了一顿,美目扫了一眼依旧紧闭着的殿门,蹙起一对秀眉道:“父皇还没出过含章殿,有没有召见过谁。”
刘仲武黯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唉。”明昭公主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但是刘仲武一眼瞥见明昭公主身后站着一名在这一大堆紫衣绯衣官员之中极为扎眼的绿衣低品小官,因而皱眉道:“公主,这是……”
明昭公主自知刘仲武问的是自己带进来的这一名低品绿衣小官,因而说道:“他是礼部的人,我方才过来之事,见他在外面一脸焦急神色,知道必定有事,因而召来一问,果然有事。”
“哦。”刘仲武讶然道:“有何急事。”
明昭公主却转身对那绿衣官员说道:“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是。”那绿衣官员行了一礼,道:“下官安无忌,新晋礼部员外郎,从六品,元鼎二十年进士……”
“不用自叙了。”刘仲武挥手打断了安无忌的叙职,冷冷道:“何事。”
“是。”虽说叙职被刘仲武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但是安无忌却没有丝毫的慌张神色,依旧潇洒自若,道:“回禀丞相大人,东突厥使者已到国宾馆,但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大人都在宫中,一整日未曾出宫回衙办事,虽然使者已住入国宾馆,安顿下来了,但是我们一众同僚之品阶太低,无已……因此下官这才斗胆入宫,想请……”
不待安无忌把话说完,刘仲武已经将事情完全搞明白了,他喃喃道:“东突厥来了使者,为何地方上未有奏报呢。”
明昭公主插口道:“无奏报可能是驿路之上出了问题,但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安顿好使者,还是让礼部的康尚书去一趟么,但就几个员外郎在那里,莫要人家笑我大卫朝不懂礼仪。”
“是啊。”刘仲武点头同意道:“那就请公主下令吧,让康守成去一趟吧。”
“有老丞相在,何用明昭为。”明昭公主微微一笑,谦让道。
“那老臣就僭越了。”刘仲武也不多加推让,容色一正,高声道:“礼部尚书康守成可在。”
“下官在。”一名胖乎乎的紫衣官员越众而出,应声答道。
“东突厥使者以到国宾馆,你就带一个侍郎去一趟吧,这里留一个侍郎也就够了。”刘仲武道。
康守成一怔,方才答道:“下官遵命。”也不停留,转身唤了一名绯衣官员便向宫门处走去。
转向安无忌,刘仲武道:“此地非是你久留之地,速速出宫回礼部做你的事情去吧。”
“是。”
安无忌正要离开之时,良久未说话的明昭公主秀眸一亮,突然开口道:“且慢。”
“是。”
安无忌疑惑的停了下来,只听得明昭公主问道:“你是元鼎二十年的进士,是考的进士科,第几名啊。”
“回禀公主,下官是考的进士科,二甲第四名。”安无忌答道。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是进士科二甲第四名,看来文才应当不错吧。”明昭公主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敢说好,只是尚算通顺而已。”安无忌恭谨道。
“二甲第四名三年升上员外郎,也算不错的。”明昭公主道:“无事了,你出去吧。”
“是。”
待到安无忌完全退下之后,明昭公主方才对刘仲武道:“不知老丞相可否帮明昭一个小忙。”
刘仲武眼中神光一闪,心中已经完全了然,但是他还是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明昭公主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大有深意,道:“我那边尚缺一个助我整理文书奏章之人,安无忌此人不错,又是进士出身,文章也自然不差。因此明昭想将他调过来听用。”顿了一顿,明昭公主继续说道:“当然,此事我会与父皇说起的,且调他过来,也只是平调而已,不会加官的。”
“这个老臣当然知道。”刘仲武脑中在回忆着方才匆匆一见的绿衣小官,安无忌年纪在二十五六上下,打扮得体利落,无一丝一毫让人可以挑剔之处,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也算得上一等的美男子了。他的气度也非常之好,不卑不亢,更加难得的是,虽然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但是言谈举止之中却有一份大度雍容之气。此子非池中物也。刘仲武暗暗叹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明昭公主虽然年幼,但是单论处事能力,天下已无几人可堪与她并肩了。被明昭公主赏识,此人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况且明昭公主已经事先说明,只是平调,而且事先会对皇上禀明,自己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当下说道:“过两日老臣便和吏部说一下,现在……”
“那就有劳老丞相了。”明昭公主身躯微微向前一倾,算是答谢。
刘仲武连忙道:“不敢不敢……”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紧闭已经超过十个时辰的含章殿高大厚重的紫檀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随侍在元鼎身边的老太监秦重从殿中迈步出来。
一时之间,含章殿前近百道目光齐齐射像秦重,众臣连忙列队站好,等候老太监秦重传达当今圣上元鼎皇帝的命令。
秦重是元鼎打小带在身边的贴身太监,他抬头望了望已经渐渐西垂的日头,不禁舔了舔因多时未沾水而干裂的嘴唇,自丹田处提一口气高声道:“吾皇口谕。”
“万岁万岁万万岁。”以明昭公主为首,众臣一同跪下,高声呼道。
“吾皇口谕,宣明昭公主进殿,其余臣工,各归其所,无庸等候。”
“尊旨。”
“秦公公。”明昭拦住了转身要退回含章殿的秦重,悄声道:“父皇怎么样了。”
“公主。”秦重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明昭公主,叹了口气道:“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嗯。”明昭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举步进了含章殿。
厚重的殿门再次被紧紧的关闭上了,含章殿前的官员也三三两两的散去了。西边远方起伏的山丘之上,一轮如血的残阳,渐渐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