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行走,就算你是聋子、瞎子,也会知道苏州有一座粉黛小楼;如果你知道粉黛小楼,就算你的两条腿都被仇家砍断了,也会爬到小楼里,听一曲苏姑娘的念奴娇,看一支苏姑娘的红绸舞。
粉黛小楼,是苏州最出名的烟花之地,也是苏州最清雅的烟花之地,这里有卖身的姑娘,但更多的是卖艺的女子,因此粉黛小楼又叫色艺双绝楼,而苏姑娘苏红袖,正是粉黛小楼中的头牌。
纷乱的江湖,也许粉黛小楼,是唯一的安宁平和之地。
在外面砍得头破血流的汉子,只要进了粉黛小楼,就会用布,层层叠叠裹上刀剑,免得血腥气,污了苏姑娘的香气;大嗓门的人会压低声音,说惯了粗话的人,也忽然之间变得文诌诌。
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
看门的小童就曾经见过,一个男人边听着苏姑娘的歌,边破口大骂元宝赌坊的张大麻子出老千,而且还要问候张大麻子一麻袋花生那么多的祖宗。
苏姑娘却没有生气,反倒唱得更动听,似要劝住男人的怒气,岂知男人却骂得更起劲,好像苏姑娘的歌声,是专门在为他骂人而助兴。
小童气得忍不住要拔出腰间的匕首,捅他十几刀,但苏姑娘笑盈盈地用温婉的眼神,让他莫动,后来小童才知道,那个无礼的男人,好像叫做胖达。
胖达!
在粉黛小楼中听歌看舞有个规矩─不准喝酒。
据说这规矩是苏姑娘亲自定下来的,理由很简单:醉眼朦胧的看客,哪里能欣赏姑娘们的歌舞?这一规矩,居然得到了老板的首肯,而江湖的豪客们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在粉黛小楼中,居然也用巨掌捧着小小的一杯西湖龙井,喝得津津有味。
可惜这个规矩也有例外,看门的小童记得两个月前,有个男人,在苏姑娘翩翩起舞的时候,抱着个大大的酒坛子,醉醺醺地闯了进去,挤到最近的桌子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拿起茶杯就开始倒酒,却嫌杯子小,直接就嘴对着坛口喝了起来。
以往要是有这样的客人,苏姑娘一定会粉脸一板退场而去,场下的豪客们,定然拖起那个犯规者,出门一顿狠揍。
但是那天,苏姑娘反而似乎很高兴,跳的更如天仙下凡一般,一对红绸千变万化,似要用这红绸网住花花世界,而台下的看客们,也似没有注意到那男人打着酒嗝的样子,小童记得,那酒鬼也叫胖达。
胖达!
胖达醉了,醉得很彻底。
在这里待了足足有两年,他已经纯粹是一个江湖人了,他揭露了江别鹤的丑恶嘴脸;将十大恶人,处理成了十大废人;帮助小李飞刀,击败了上官金虹,替李寻欢教训了龙啸云,还给郭靖找了二奶。
他还可以随时刮一场龙卷风,劈出足以摧裂山脉的气刃,给某个人加五十倍气压,或者让你一氧化碳中毒。但是绝世淫女呢?绝世淫女在哪里?
他怀里揣着二十来本春宫图,兜里装着印度神油,袖中藏有催情粉,随时准备和绝世淫女肉搏,但绝世淫女在哪里?如果找不到绝世淫女,他将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如果待上一辈子,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去爱苏红袖?
“酒,用二锅头兑五加皮,”胖达吼道,“我靠,给我来五斤。”
“别理他,”忽然一个人说道,“给他来一盆冰水。”
“你……是谁?”胖达道。
“连我江小鱼你都不认识,还去找什么狗屁绝世淫女?”江小鱼道。
“你是大平?”刘铁口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到这里?你身上怎会有第十二颗玄珠?”
“我身上有第十二颗玄珠,是因为你身上有十一颗玄珠,”大平道,“百晓生说,我最后一个任务,是在这里寻找一个人,杀死他,拿走他所有的玄珠。”
“我靠,老大,”猿猴叫道,“你发羊角疯吗?老鹰呢?我要问它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鹰?它一年前就被我做成了烧烤,”大平道,“我还没吃过猴脑,今天正好尝尝。”
“不,你不是大平。”刘铁口道。
“你把我领入白驹洞,却不知道洞里的规矩,”大平激动地说道,“在这里修炼的人,无论你来了多少人,最终都只能出去一个人,这是为什么历代超正义人士,都单身前来的原因!”
“什么?”刘铁口惊道。
“你看。”大平从身上解下一个布包,丢给刘铁口。
刘铁口打开一看,骇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包里赫然正是胖达的头颅!他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你……杀了胖达?”刘铁口吼道,“妈的,他可是你的兄弟啊。”
“兄弟有什么用?”大平道,“这个世界需要强者,人类需要我去拯救,这不是超正义人士的职责吗?他为了人类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如果你能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刘铁口痛心疾首地说道,“超正义人士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仁爱的心,如果失去了仁心,你和狗又有什么分别?”
“但如果出不去,有仁心又能干什么?”大平反问。
“白驹洞绝不是培养杀手的地方,”刘铁口道,“你已经走入了魔道。”
“别废话了,念在你是我师父,”大平掌中聚起一团灵气,说道,“我且让你三招。”
“妈的,好在我有刀,”猿猴道,“我就不信三刀砍不死你。”
“既然这样,你们两个一起出手吧。”大平冷冷说道。
“大平……”刘铁口看着大平,眼中流出晶莹的泪珠。
又落雪了,苏红袖坐在粉黛小楼的最高层,半开着窗户,屋里是温煦的暖炉香气,窗外是低低的天和洋洋洒洒的雪片,她慵懒地对着琉璃镜,镜里是一张淡淡的倦容,她手里拿着胭脂,目光却落在梳妆台的一方锦帕上。
“懒起画娥眉,倦听绮靡音,临窗倚玉容,谁懂故人心?”
她喃喃地念着,谁懂故人心?她反覆思量着这句话,迷离无助的眼神让人心都醉了。
她忽地丢下胭脂,拿起一支竹笛,轻轻地靠近唇边,动作温柔而又缓慢,仿佛那不是竹笛,而是他温暖有力的嘴唇,悠扬的笛声终于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刹那之间,时间仿佛已经停顿,天地之中只有空灵的乐声和一颗柔软玲珑的心。
白雪,粉梅,锦衾,红枕,檀香,竹笛,玉人。
笛声似诉,玉人如花。此时此刻,胖达要是在这屋里,他会做些什么呢?
苏红袖想着,她皱起小鼻子,轻声笑了起来。
她盈盈地来到门口,翘首远望,万里雪飘,杳无人迹,你这个小混蛋,到底又死到哪里去了?苏红袖咬着嘴唇,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轻声骂道。
江小鱼抱着一个酒坛子,站在苏红袖的小楼下,扯着嗓子吼道:“红袖姑娘,胖达那个小王八蛋在哪里?”他一张嘴,就有好几片雪花落到了他嘴里。
“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苏红袖懒懒的声音飘了出来,“前天就抱着小达达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靠,都有孩子了,还整天到处跑,”江小鱼道,“我要是你,一定把他用绳子捆住,再罩上渔网。”
“呵呵呵呵,如果你有一个小公主,你舍得捆上她吗?”苏红袖问,“他虽然有些胖,但他是我的小王子,我才舍不得捆住他呢。”
“王子?”江小鱼做出干呕的神情,“那胖子顶多是一头猪,王子……呕。”
“就算他是一头猪,也是一头猪王子。”苏红袖道。
“我靠,我看你是秀逗了。”江小鱼说。
胖达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看见百晓生满面微笑地坐在自己面前,他讶然道:“呃,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是我去了那里,而是你回到了这里,”百晓生道,“想不到,最先完成修炼的竟然是你。”
“完成修炼?怎么可能?”胖达看看怀里粉雕玉琢,胖嘟嘟的小脸,说道,“我连绝世淫女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完成修炼呢?”
“如果不是完成了修炼,你又怎么会出来?”百晓生说,“把你怀里的孩子给我吧。”
“我靠,你别想,”胖达道,“他是我的儿子,可不是什么绝世淫女的儿子,也不是给你的什么报酬。”
“我知道他是你的儿子,”百晓生说,“不过,现在他不是了。”
“为什么?”
“呵呵,你再好好看看怀里是什么?”
“啊?怎么会这样?”胖达叫道,他怀里的孩子,赫然变成了一颗巨大晶莹的钻石。
“如果你真的找到绝世淫女,就算生下一窝小胖达,你还是无法回到这里,”百晓生道,“但你遇到的偏偏是苏红袖,所以,你回来了。”
“我还是不明白。”胖达喃喃地说道。
“其实猎艳江湖要训练的,除了力量之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百晓生道,“那就是让你明白什么是‘爱’。”
“爱?”胖达道。
“一个能力者,最主要的力量是心力,”百晓生道,“而能够帮助能力者,将心力发挥到最大的,则是人类最伟大的精神─‘爱’,一个不懂得什么是爱的能力者,充其量也只能是高手,绝对不会变成大师。”
“哦。”
“因此,猎艳江湖所锻炼的,是要让一个人明白什么是爱,”百晓生说,“祝贺你,你做到了。”
“但我的儿子到什么地方去了?”胖达问。
“醒醒吧,你从来就未曾有过儿子,”百晓生说,“一切都是你脑中的幻象而已。”
“你是说,我儿子并不存在?”胖达问。
“对。”
“苏红袖也不存在?”
“对。”
“我靠,我不相信,”胖达吼道,“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会不存在呢?”
“你一定要相信,因为,这一切都是训练系统所生成的,”百晓生说,“除了你的力量,其余的一切都是幻象,回到现实中来吧,你太投入了。”
“妈的,我不信!”
胖达声音未落,忽然看见刘铁口和猿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怔怔地看着自己。
“师……师父?”胖达道。
“你?你没死?”刘铁口问。
“我当然没死。”胖达莫名其妙。
“大平没有杀你?”
“大平杀我?”胖达道,“百晓生,我师父他是不是被锻炼得秀逗了?”
“和你一样,他也暂时无法适应现实,”百晓生耸耸肩,说道,“刘先生,你找到的玄珠呢?”
“在这里。”刘铁口掏出珠子,递给百晓生。
“我就知道,里面那个大平是假的,”猿猴道,“妈的,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对了,老虎呢?”
“老虎在和一只母老虎谈恋爱,”百晓生道,“暂时还没有出来。”
“那大平在哪里?”刘铁口问。
“他在进行最后一关的修炼。”百晓生道。
“我到现在还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象,”胖达说道,“西特,太真实了,这种修炼系统迟早会把人弄出神经病的。”
“师父,你当时是如何击败我的?”大平好奇地问。
“击败?”刘铁口苦笑道,“我根本就没有击败你。”
“为什么?”胖达问。
“因为我无法下手,”刘铁口道,“我怎么能对付自己仅有的徒弟呢?如果我牺牲了,可以让大平更强大,那么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所以……”
“所以什么?”胖达听得心里痒痒的。
“所以我将所有的玄珠都交给了大平。”刘铁口道。
“师父,你太伟大了。”大平道。
“呵呵,我只不过是没有信心击败你而已啦。”刘铁口笑道,“对了,你最后一关修炼的是什么?”
大平神秘地一笑,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和一个厉害的敌人打了一仗而已,我想,我现在可以解除神秘力量对妖物施加的蛊惑术了。”
“那太好了。”胖达雀跃道,“如果一切都恢复正常,我就不用担心家人被妖物谋害了。”
“我担心的是即使解除了惑术,仍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大平道,“至少,我们需要解决那些出来搞事的怪物。”
“好了,外面的事情等我们出去再说,”刘铁口道,“大平,你修成了正果,是否可以带我们出去?”
“当然可以,”大平道,“不过我真有些舍不得那三只怪兽,如果不是瞒着它们偷溜,它们肯定会赖在地上打滚,死活都不会让我们走的。”
“说实话,我还是非常想念红袖……”胖达叹了口气,“这可是我的初恋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除了同情,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平拍拍胖达的肩膀,左手用仙气,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八卦状图形,然后轻轻一拍,图形隐入空气中。
突然,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孔洞,大家依次钻了进去。
出了白驹洞,三人来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正准备深深吸一口久违的空气,却忽然看见满街的人正在惊慌失措地逃散,大家心里不禁有些不祥的预感,难道事情又恶化了吗?
“请问,你们在干什么?”胖达拦住一个人,问道。
“干什么?”那人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不知道吗?”
“发生了什么事?”大平将灵力混入声音中,稳定住那人的心神,缓声问道。
“怪物,世界各地都是怪物,”那人嘶叫道,“世界末日来了,天上的星星要排列成十字,那是上帝让我们忏悔,是上帝要毁灭我们的预兆,妈的,我还不想死啊……”
“世界末日?”大平道,“哇咧,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这不仅仅是谣言,”刘铁口道,“无论是妖物还是怪物,都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类,如果失去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恐怕在我们解决问题之前,就已经自我灭亡了。”
“这该怎么办?”大平和胖达担心地问道。
“人类需要一个精神领袖,需要一个战无不胜的圣人,”刘铁口道,“如果不能通过几场重大的胜利,来恢复人类活下去的信心,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精神领袖?”
“对,”刘铁口道,“现在的人类只会逃窜,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必须唤醒他们,给他们希望才行。”
“果然不愧是师父,”胖达马屁道,“分析得简直是一针见血啊。”
“其实这种情况,在三界大战时就发生过,那时人类的精神领袖是灵圣,”刘铁口道,“大平,这一次的领袖由你来担当吧。”
“我?”大平道,“不行不行。”
“得了,你就不用谦虚啦。”胖达道。
“我不是谦虚,”大平道,“如果我成为领袖,就必须时时刻刻出现在大众面前,出现在最危险的战斗中,这样一来,我就没有时间来追查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元凶了。”
“说得也是,”刘铁口道,“我们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物才对。”
“事不宜迟,我先解除惑术的迷雾,然后一起去玄界商量对策,”大平道,“你们把四周的人群驱散,我怕伤害到他们。”
“好。”胖达一挥手,平地上忽然冒出一股温和但力量巨大的怪风,将周围的人远远推开,而刘铁口则飞速绕着大平,画了一个直径约十米的灵力圈,将人们遮罩在圈外。
大平高高举起双手,右半身冒出明黄的光芒,左半身冒出灿白的光芒,浓烈的灵力和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激发了挂在他脖子上的龙牙灵符。
龙牙灵符摆脱了地心引力,从大平的脖子上飘起,微微地抖动着,说实话,一颗牙齿这么抖动,怎么看都有些岂有此理。不久,从灵符上忽然喷出两道气雾,幻化成一黄一白两条小龙,围绕着大平的身体飞速盘旋。
胖达和刘铁口远远的,只能看见黄白光芒将大平笼罩得好像蚕蛹,两颗龙头在大平的头顶引吭而上,随着龙头的上升,在蛹的顶端,突地射出一股冲天的红雾。
龙头引导着红雾,急速向上至高空,红雾在天上凝成一朵巨大的红云,在两条龙的牵引下,红云慢慢旋转,渐渐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红色太极图。
大平双手在胸前也缓缓画着圈,聚集起一个球状的灵气团,然后他猛地将气团抛向空中,撞向那朵红云,只见红云一阵翻腾,倏然扩大,散发出明亮的红光。
顿时,所有人都感到,有某种荡涤心灵的力量,瞬间穿过自己的身体。
而各地受到了蛊惑的低级妖物,瞬间感觉某种净化力量从天而将,不但彻底破解了惑力,而且还有如清心宁神咒一般,让它们心底,顿时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动,各个低级妖物的修炼境界,竟因此次浩劫而有了一次飞跃。
红云发出光芒后,渐渐消失在空中。
“大功告成,”大平道,“我们走吧。”
“这么简单?”胖达一直在等着最高潮的部分出现,却听见大平突然说收工走人,心里未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靠,你当是烟火晚会啊?”刘铁口道,“走啦。”
“哦。”胖达挠挠头,跟着他们跑了出去。
而街上的众人见到大平忽然一番施为,如同见了好莱坞的魔幻大片,全部都惊得目瞪口呆,“神迹,这一定是神迹!神来搭救我们了!”不知谁喊道。
地上立刻黑压压地跪下一大片男女老幼。
寒夜,孤灯。桌上有酒,桌旁有人。
憔悴的苏红袖默默无语,愤怒的江小鱼恨声道:“那个王八蛋死什么地方去了?被人杀了?不可能,世上没有人能杀死他。”
“无论他去了哪里,只要过得好,我心里就满足了,”苏红袖说道,“他这么优秀的人,我本就没有希望他能陪我一生一世,我只不过是一个出身青楼的舞女而已,而他……”
“他是王子?”江小鱼道。
苏红袖垂下头。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王子,”江小鱼叹了口气,说道,“只有王八蛋,像他那样假装王子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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