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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姐妹专宠






  ●赵飞燕这碗酸汤效力非凡,香舌刚刚凑到成帝唇边,大汉天子顿时打了个激灵。
  ●成帝紧紧搂住战利品:“飞燕,飞燕也躲不过朕这神骜!”
  ●“朕就这么点微行的乐趣,你还要给剥夺了,当这西瓜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赵飞燕这碗酸汤果然效力非凡,香舌刚刚凑到醉卧在阳阿主香闺里的成帝唇边,大汉天子顿时打了个激灵:
  赵飞燕虽然明白“以身许国”的崇高道理,也知道今夜将是她人生道路上的转折,但毕竟初经云雨,未谙风情,憧憬荣华富贵是一回事,而向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奉献女儿家的身心又是另一回事,她本能地退缩,躲闪着成帝炽热的身体。
  成帝觉得这样反倒更有情趣,他的心中充满了在宫中那些逆来顺受的女人身上从未获得过的刺激快感,而追捕赵飞燕时的纵腾扑击,又恰像是一场热身运动,把他的四肢都给活动开了。
  成帝是越战越勇,战果也不断扩大:赵飞燕的云髻被他抓散了,“秀发如瀑迷妾眼”,裙带被他扯开了,“纤腰若柳动君心”,脚步被他弄乱了,“莲步匆忙无去处”,身子被他抱住了,“香躯辗转堕红尘”。
  成帝紧紧搂住战利品:
  “你跑!你还跑!飞燕,飞燕也躲不过朕这神骜!”
  赵飞燕娇喘吁吁:
  “陛下,臣妾尚是处子之身,还望,还望陛下惜玉怜香……”
  “这你放心!朕是有名的仁爱之君,卿又是这样的娇弱之躯,朕怎敢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飞燕,赶快停止抵抗,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不知道后代出土的“马踏飞燕”的作者是不是由此产生的创作灵感,反正这时在阳阿主的香闺里、象牙床上,刘骜这匹野马,正踏住了赵飞燕,那情景,活生生是一幅画,一幅春意盎然的行乐图。
  成帝终于弄清了那具能做盘上舞的娇躯到底有多绵多软多轻多柔,心满意足之后,他拥着赵飞燕,昏昏欲睡。
  要依着成帝的意思,这一觉非睡到明天晚上不可,起来吃饱喝足,好接着“马踏飞燕”。
  可张放不敢答应,隔着房门启奏:
  “万岁,万岁!酒醒了咱们该走啦!”
  成帝抱着赵飞燕翻了个身:
  “走?上哪去?”
  “我的万岁爷,还能上哪去?咱该回宫啦!”
  “回宫?朕不回!朕还得让飞燕给醒醒酒呢!”
  张放急得直跺脚:
  “我的老爷子!您怎么那么想不开!我知道您喜欢飞燕姑娘,可您别忘了,阳阿主是您的寡姐,您哪能在这儿留宿哇?这好说也不好听哪!俗话怎么说来着?寡妇门前是非多!再者说,您要是真的割舍不下飞燕姑娘,就该回宫去,禀明太后,安排龙车凤辇,把飞燕姑娘迎入后宫,这才是正理儿,也是长久之计!您还当这儿是‘天下第一院’哪!”
  成帝跟张放也不是一般关系,名为君臣,实为同性伴侣,那也是“性命之交”!对于张放的建议,成帝从来是言听计从,何况这回能够有此艳遇,全是张放的功劳,同赵飞燕的一夜缠绵,也的确有点儿不解渴,真应该收入后宫,朝夕宠幸,长期享用,才合朕意!
  想到这儿,成帝依依不舍钻出被窝:“好好好!就依爱卿所言!”
  扭过头来嘱咐赵飞燕:
  “卿稍安勿躁,朕回宫后连夜禀明太后,明天一早,准有喜讯报卿!”
  赵飞燕双臂环住成帝脖项:
  “君无戏言!臣妾已是残花败柳,这辈子就交给陛下了!万望陛下念及今宵思爱,早来迎娶,千万千万您可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呀!”
  “哪能够哇!朕是狗咬肉包子,死活不撒嘴了!”
  成帝还真是说到做到,回宫后,怕自己一张嘴不够使唤,特地拉上张放一块儿,舌战王太后。
  王政君睡意正浓,被这俩小子从被窝里提溜起来,哈欠连天凑和着听完大概意思,冲着成帝开口了:
  “要说你贵为天子,后宫里再多个三百五百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当年你爹孝元皇帝,不也是左一个昭仪、有一个婕妤的,给你娶了不少小妈!可是皇儿啊,这赵飞燕出身卑微呀!一个官奴婢怎么能充任后宫?传出去让人笑话。咱大汉天子惨得连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都找不着啦?”
  成帝一到这时候舌头就不听使唤,冲张放一努嘴,瞧你的了!
  张放仗着跟成帝有那份交情,对王太后也不用太拘礼:
  “我说老太太,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你这是唯成分论哪!官奴婢怎么啦?出身卑微怎么啦?只要姑娘人品好,出来进去的让人挑不了眼就成!您是没见着飞燕姑娘,那个漂亮!美!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人说她跟您年轻时候差不了多少!要说您是天下第一,那她就得是天下第二……”
  王太后明知张放是满嘴放炮,可老太太就爱听这个:
  “你个猴崽子!你们皇上挑美人儿,你扯上我干什么!”
  “不是啊我的好老太太,皇上还不全是被飞燕姑娘的美色所迷,他是为咱大汉江山着想啊!你想想,皇上也三十好几奔四十的人了,到现在连个子嗣也不见影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连草民百姓也把传宗接代看成头等大事,何况皇上,一国之主!您总不忍心看着祖宗快二百年的基业就这么着后继无人吧?您说后宫名额满了,可您也不看看,从许皇后那儿往下数,什么班婕妤、卫婕妤,还有已故王凤大司马进的那位张美人,一个一个的,有谁给大汉留下一男半女?就冲这个,后宫也得扩编!得多招多聘!田多了您还怕不打粮食?鸡多了您还怕不下蛋?”
  成帝一听这都什么呀!得了,兄弟,快别说了,就您这满嘴跑火车,满脸跑舌头,这么会儿就把朕说成种鸡了,再说,指不定还说出什么来呢!他冲太后一施礼:
  “母后,富平侯话糙理不糙,孩儿也正是为了江山社稷,才恳请母后恩准,要把赵飞燕纳入后宫的。何况,何况孩儿雨露已施于飞燕,于情于理,也不能就此作罢,万一飞燕有了孩子的骨血,您总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孙子当上小官奴吧?”
  王政君心说你都先斩后奏了,还让我说什么?行行行,就这么着吧!
  “事已至此,也无别计。张放,你不是中郎将吗?明日就命你前去迎娶,一切都按宫中规矩去办!对了,想着告诉史官,修史时别写那么明白,甭提官奴婢仁字儿,就说……就说是长安富人吧!模糊点儿,让后人猜去!啊——我可困了,咱们明儿见吧。”
  老太太接着去睡回笼觉,这哥儿俩可是一宿没睡。成帝是乐的,回味着飞燕的万种风情哪儿还合得上眼?张放是忙的,就这么几个时辰,得操办皇上的婚姻大事,哪儿还顾得上睡觉?唉!当忠臣就是不容易呀!
  赵飞燕进得后宫,虽然只册立为婕妤,但上面的皇后许氏早已色褪宠衰,形不成威胁,平级的班婕妤、卫婕妤也是昨日黄花,难邀圣宠。只有她赵飞燕,仗着有盘上舞的功底儿,芙蓉帐里,款摆柔腰,翡翠衾中,腾挪玉体,妙在回旋应节,纵送任意,直令成帝夜夜春宵,从此不思别味。
  赵飞燕既然独领风骚,领袖群芳,少不得要招来后宫佳丽的红眼白眼,只是见成帝对她宠爱有加,佳丽们只能是背后议论,暗地使绊,但即使这样,赵飞燕也觉得孤立无援,日子过得并不十分舒坦。
  赵飞燕毕竟不傻,就有心笼络一些后宫粉黛,小恩小惠也施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奏效。一气之下,赵飞燕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这一夜成帝照例来飞燕宫中值班。
  “婕妤体态真是轻盈,盘旋在朕御体之上,却恍若无物,妙哉呀,妙哉!与卿一比,那些美人痴肥粗重,就如臭猪一样!”
  赵飞燕趁机实施自己的计划:
  “陛下此言差矣!其实瘦有瘦的风情,胖有胖的妙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一分瘦一分诱,一分腴一分奇!您不过是没遇上丰腴中式的美人而已!”
  “哦?还有这么一说?听卿的意思,你是见过丰腴中式的美人喽?”
  赵飞燕见成帝渐入自己彀中,暗暗得意,趁热打铁:
  “岂止见过,妾与这位丰腴美人日则同食,夜则同衾呢!”
  成帝未免有些醋意:
  “婕妤莫非也有同性之好?”
  赵飞燕小嘴一噘:
  “说什么嘛,这个人是妾的孪生妹妹,赵合德!”
  “赵合德?她,她真像你说的那样?”
  “‘说’的那样,说的不如见的!我那合德妹妹,用什么词儿都没法子形容!”
  成帝欲擒故纵:
  “我不信我不信!在朕眼里,捷好你就是天下第一美色了,难道老天爷真那么偏心眼,把天下的秀色全拢在了一块堆儿,令二美同生一家?”
  “不信不要紧,明日陛下召她进宫,亲眼看看不就行了?”
  成帝再加一把柴:
  “那不可行,合德既是婕妤的妹妹,也就是朕的小姨子,当姐夫的,怎么能这么做!那不让人家说咱们不懂规矩嘛!”
  成帝这一套把戏,赵飞燕心知肚明:
  “那有什么?您要真怕别人说闲话,干脆让合德变成不是您的小姨子,不就全结了嘛!”
  成帝试探性地放出一箭:
  “你是说,也……收了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收不收的,在您,可我要是不告诉您,那不是藏私了吗?”
  成帝大喜过望,搂过赵飞燕:
  “挺好真是大公无私!你放心!朕就是收了合德,也不会忘了你!你们这一对姐妹花,就是朕后宫的二美,朕定让你,还有合德,作朕后宫之冠,什么许皇后,让她玩儿去!”
  为了表示自己不会因为妹妹而冷淡姐姐,成帝少不得又要尽心尽力一番,不过他心里却把飞燕当作了合德,一直在琢磨:
  “丰腴中式,丰腴中式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这种猜测第二天就有了答案。
  赵合德先还扭扭捏捏不肯入宫,对奉诏带着百宝凤舆前去迎她的女官表示,姐姐已在后宫,自己一去,恐怕会影响人家的夫妻感情,她一个黄花闺女,可不愿意当第三者。
  成帝一听汇报,当时就急了:
  “什么第三者?这叫三好合一好!婕妤,令妹拿乔了,这可怎么办?”
  赵飞燕柔美一戳成帝的脑门:
  “哼!就这么点儿本事,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算了吧,还是本婕妤亲自出马,我就不信她不来!”
  赵飞燕提起笔来,龙飞凤舞,写了一大篇,无非是说成帝怎么多情多义,宫里哪样美仑美美,最为关键的,是详细描述了后宫那帮乌眼鸡如何孤立姐姐我,姐姐这是发出紧急求救信号,万望妹妹看在一母同胞的分上,火速驰援云云。
  赵合德得着姐姐亲笔书信,知道自己入宫姐姐是不会呷冷醋了,先解了后顾之忧,这才梳妆打扮,沐浴更衣,上了百宝凤辇。
  成帝如同蚂蚁上了热锅,脖子都伸酸了,好不容易望见一团润云飘进宫门,要不是顾及天子威仪,早就改革宫庭礼仪,去以君迎臣,以尊接卑了。
  润云终于停在了龙驾近前,成帝睁开龙目仔细观瞧。
  只见赵合德髻若层云,眉苦远山,面若朝霞,肌若晚雪,端的是胡天胡帝,差不多疑幻疑仙。那份身材,更是惹人逻思,白嫩嫩溜滑蝤颈,圆润润粉团丰肩,胸前涨鼓鼓,揣的是中秋两轮月,岂容吴刚偷眼看,身后紧绷绷,藏的是早春一座山,未许愚公着意搬。
  赵合德下拜,两片檀唇曼吐莺声:
  “臣妾赵合德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帝神魂早被摄去,哪里还想得起来叫她平身?就是左右那些太监,也只恨自己少了点东西,一个个又爱又嫉,目荡心迷,殿上响起一片唏嘘。唯有立在成帝身后的披香博士淖方成,轻轻往地上牌了一口唾沫:
  “呸!好一泓祸水,只怕火德的大汉再也旺不起来了!”
  成帝低声向赵飞燕称赞:
  “婕妤真是慧眼,合德这副身材端的是丰腴中式,想不到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竟然轻盈丰满两不相同,真是匪夷所思!”
  赵飞燕也低声向成帝告密:
  “陛下才只隔溪看花,哪里知道合德身材的真正奥妙?那种美不胜收的感觉,只有在鸳鸯帐里才能充分领略呢!”
  “对极,对极!你说朕下一步该怎么办?”
  赵飞燕轻轻一嗤:
  “下一步怎么办您早有主意了,还用问臣妾?妾只告诉你现在这一步,该叫人家平身呢!”
  “糊涂糊涂!朕怎么如此失礼!美人快请平身,后宫赐宴!”
  赵飞燕真不冤成帝,一分腴一分奇的说法的确有道理。这一点,御宴过后成帝才体会得细致入微,真真切切。那真是,着体便酥,胜过重茵,含苞渐润,快同灌顶醍醐!
  雨罢云收,成帝抚着赵合德的酥胸:
  “这真是朕的温柔乡啊!我将终老于此乡,何必学孝武皇帝去寻找什么白云乡的仙境!”
  一个燕子巢,一个温柔乡,赵氏二美,从此垄断了汉成帝,左拥右抱,朝秦暮楚,好不快活!
  二美专宠,别人不敢怎么样,皇后许氏吃不住劲了。好歹她也是成帝的结发之妻,如今见成帝丝毫不念当时情分,一心只扑在赵家姐妹身上,连正眼都不带瞧自己一眼,那份失落感,简直刻骨铭心!
  正巧许后的姐姐平安侯夫人许谒,到宫里来看望妹妹,见她愁容满面,形销骨立,便细问原由。
  许皇后一五一十,盐打哪儿成,醋打哪儿酸,把赵氏姐妹霸占他丈夫的事情说了一遍,气得许谒跳脚臭骂:
  “什么东西!两个官奴婢,一对孤狸精!欺负到咱们姐们儿头上来了!怎么,许你们姐妹狼狈为奸,就不许我们姐妹同仇敌汽!我的皇后妹妹,我说您也忒老实了!有道是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不行!咱们得报复报复这两个贱货!”
  许后早就有这心,可惜胆子小了点儿,又没什么好主意,这才一直隐忍至今,今天一见姐姐豪气干云,顿时也激起她雄心万丈:
  “不错!不能再让这俩贱货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可是,这两个东西正在春风得意,万岁爷护她们着呢,咱们有什么招儿啊?”
  许谒转了转眼珠子:
  “明的下行,咱给她们来暗的!我有个好主意,叫这两个狐狸精暗丧无常死不知!”
  许后精神振奋地听姐姐在耳朵边上嘀嘀咕咕说了一条妙计,越听越高兴:
  “好!就照你说的办!”
  姐俩定下什么计?说来也可笑,不过是“诅咒”,就是那种特迷信的办法,用碎布头缝俩小人,一个写上赵飞燕,一个写上赵合德,每天早中晚,用七七四十九根梅花针,给小布人“扎针灸”,一边扎,一边由许谒祝告上天:
  “这俩东西不害臊啊,一肥一瘦都姓赵啊,勾引皇帝上龙床啊,弄得鸡飞狗又叫啊!欺负我们许皇后啊,还当我们不知道啊,哥俩好是三星照啊,五魁首是全来到啊,你要输了你就喝啊,输了不喝是尿泡啊!我们喝酒你别笑啊,呆会儿叫你灌猫尿啊!头针扎你小脸蛋啊,看你敢笑不敢笑啊!二针扎你两片嘴啊,让你满嘴起燎泡啊!三针四针扎你手啊,叫你难把皇上抱啊!五针六针扎你脚啊,看你怎么把舞跳啊!七八九针扎你腰啊,别想再把孩子要啊!一十二十扎上去啊,痛痛快快把仇报啊!三十四十接着扎啊,浑身上下都扎到啊!四十九针全扎完啊,你说这事儿妙不妙啊!不用出头和露面啊,悄悄就摆你一道啊!请来玉帝和王母啊,赤脚大仙申公豹啊!三只眼的二郎神啊,阴曹地府五脏庙啊!猪八戒加孙悟空啊,各路神仙都请到啊!恨得咬牙又跺脚啊,气得胡说带八道啊!骂得口干舌又燥啊,快把扎啤给我倒啊!外加两份肯德基啊,吃饱喝足接着闹啊……”
  要说这一损招还是真灵!没过两天,一道圣旨传下:
  “许氏勾结许谒,诅咒宫廷,实属大逆不道!着有司严办!”
  把许谒当场摁住,一把快刀,没怎么费事儿,就给宰了!
  可怜许谒脑袋搬家那一瞬间,还从脖腔子里嘟哝出最后两句。
  “这刀磨得真叫快啊,一下就把辫子翘啊……”
  姐姐死了,妹妹许皇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当时被剥夺了皇后印绶,打入冷宫受苦受难去了。
  昭台宫中冷落凄迟的许氏废后,怎么也弄不明白,在椒房宫里摆弄俩布人,为什么会惹出这么大漏子来?她哪里知道,身边有被赵飞燕买通的宫女当内奸,许谒唱得那么热闹,还能不走漏风声?
  为诅咒后宫这事儿倒霉的还不止许氏姐妹,连那位老实巴交的班婕妤,也遭了池鱼之灾。
  班婕妤有日子没跟成帝亲热了,成帝来到增成舍,先还真叫班婕妤乐了那么一小会儿,以为成帝回心转意了呢!可一见他气势汹汹,马上明白大祸临头了。等到听完成帝咬牙切齿数落罪状,说自己和许后勾结诅咒宫廷,顺便还把成帝也一块儿捎进去,简直死有余辜云云,班婕妤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嘛!陛下,臣妾虽然不才,是个女流之辈,可也听说过‘死生有命富贵有天’这八个字!成天吃斋念佛都没能修来一丁点儿福气,搞歪的邪的又会有什么指望!再者说诅咒宫廷那种迷信活动,无非是借鬼神之力来实现自个儿有违于臣道的要求,这不是瞎掰嘛!假如鬼神真有灵验,肯定不会同意这种要求,假如鬼神没有灵验,那提了要求又管什么用!陛下,您想我会那么傻吗?”
  成帝琢磨琢磨也是有道理,瞧瞧班捷好那副凄楚动人的可怜样儿,心里不免产生了那么点愧疚之情,本打算在增成舍里歇一宿,安慰安慰久旷的怨女。可又一想,赵氏姐妹盯得太紧,单日姐姐双日妹妹,日程安排得满满登登,朕哪敢不请假就夜不归营?只好用物质代精神,赏赐班婕妤黄金百斤,聊表寸心。
  班婕妤也瞧出来成帝的难处,心说我算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趁着成帝还明白,二赵也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加害,干脆,咱惹不起躲得起,找一避风港先猫起来吧!
  “陛下,太后她老人家近来御体失和,妾有心尽一尽儿妇的孝道,到长清宫去供养太后。”
  成帝哪能不明白才女的良苦用心?正好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应付姐儿俩的车轮大战、地毯式轰炸,老娘那儿的确是久疏问候,也该去意思意思,既然班婕妤有此动议,夫妻一体,有她去也就省得朕再去了。朕的国家大事忙得很呢!
  班婕妤于是退处东宫,一心一意伺候婆婆王政君。
  虽然是“一心一意”,可私底下对自己青春年华就这样荒废难免有点小牢骚,不平则鸣,才女发牢骚当然不会去骂大街,祖宗奶奶一通臭卷,人家有文采,发牢骚愣发出一篇千古绝唱的汉赋来,这就是有名的《自悼赋》。
  在中国文学史上,汉赋的际遇十分奇特,它既为当代统治阶级赏爱重视,又被他们玩弄和轻忽;它或被当作“雅颂之业”的庙堂装饰,或被视为“虞悦耳目”的“博奕”之类;它为文士带来了官禄,也造成了他们视同倡优的轻侮地位;它被作家热烈地向往追求,又时或被他们批判和毁弃。一般人,往往知道唐诗,知道宋词,也许还知道元曲和明清小说,但很少有知道汉赋的。其实,中国古代的文体,生命最长的莫过于诗与文,其次,就该数上骚与赋了。就如同诗文在历朝的成就虽不平衡但终未混绝一样,赋的创作也是代有成绩,相沿不绝,成为汉以后两千年间一种重要的文学形式。与诗文相比,赋更是历代文人借以骋辞献艺的最合意和最奏效的形式。有人甚至认为,赋这种文学体裁,集诗、骚、文、说之大成,最能展示汉语文学独特的审美情趣。赋,半诗半文,选用语言的天地相当广阔:可敬可骈,可诗可骚,或韵或否,可短可长。但无论问种体式规格,何种表达方式,何种语言形式,赋都讲究词藻华丽、美仑美奂。我们可以通过一斑而窥全豹,欣赏欣赏班婕妤这篇《自悼赋》。考虑到这部小说的有些读者可能是头一次接触两千年前的这种文学体裁,笔者把译文和必要的解释写在括号里,当然笔者的古文学功底有限,未必译得到“信、达、雅”的程度!

  承祖考之道德兮,
  何性命之淑灵。
  (我不过是继承了祖先的品德,哪里谈得上美丽和聪明。)
  登薄躯于宫阙兮,
  充下陈于后庭。
  (卑微的我却进入了圣殿,在后宫把君王侍奉。)
  蒙圣皇之涯惠兮,
  当日月之盛明。
  (主上把厚爱赐给了我,就像太阳月亮赐给我们光明。)
  扬光烈之翕赫兮,
  奉隆宠于增成。
  (和顺恩爱令人艳羡啊,增成舍里春意浓浓。)
  既过幸于非位兮,
  窃庶几乎嘉时。
  (我以一介偏妃得到过分的宠幸,也许是耽误了别人的春宵佳期。)
  每寤寐而累息兮,
  仍襁褓而离灾。
  (更惋惜我那两个儿女啊,夭折在阳禄和拓馆里头。)
  申佩离以自思。
  (惹得我坐卧不安叹息不止啊,这是不是违背了父辈的教诲?)
  陈女图以镜鉴兮,
  顾女史以问诗。
  (对照女图是否我已越轨,这情爱合不合诗经的大雅之意?)
  悲晨妇之作戒兮,
  哀褒阁之为尤。
  (我也曾告诫自己莫让别人有旷女之悲怨我也曾提醒自己不要犯专擅帝宠的过错。)
  美皇英之女虞兮,
  荣任姒之母周。
  (我赞美和睦相处同事大舜的那对姐妹,更敬仰母仪天下周文周武的两位皇后。)
  虽愚陋甚靡及兮,
  敢舍心而忘兹。
  (纵然我品德难以前追古人,却怎敢忘记我的追求?)
  历年岁而悼惧兮,
  闵蕃华之不滋。
  (战战兢兢这多年啊,青春已悄然从身边溜走。)
  痛阳禄与拓馆兮,
  岂妾人之殃咎兮,
  将天命之不可求。
  (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是上天不把我保佑!)
  白日忽已移光兮,
  遂暗暮而昧幽。
  (帝宠如今已如夕阳西去,我只得徘徊在黑暗中悲泪长流。)
  犹被覆载之厚德兮,
  不废捐于罪尤。
  (但万幸皇恩还在啊,不因过失废了我的名头。)
  奉供养于东宫兮,
  托长信之末流。
  (让我对太后去尽孝道,在长信宫里消磨春秋。)
  共洒扫于帷幄兮,
  永终死以为期。
  (像奴仆一样日夜操劳,看来这辈子就这样罢休。)
  愿归骨于山足兮,
  依松柏之余体。
  (我只盼死后能与万岁相伴,让帝陵的松柏荫庇在我的坟头。)


  班婕妤这篇《自悼赋》,大概并没有呈送御览,成帝照样穿梭于远条馆和昭阳宫之间。
  远条馆,是赵飞燕的寝宫,而赵合德,则居住在昭阳宫里。
  翦除了异己后的赵氏姐妹,此刻真是踌躇满志,气焰炙手可热。
  姐儿俩你单我双,轮着番儿地往成帝耳朵里吹枕头风,迷魂汤一碗接一碗猛灌,成帝一舒服,就忘了姓什么了,草拟了一份诏书,要把赵飞燕立为自己的第二任皇后,至于赵合德,则打算升为昭仪。
  对这次后宫人事任免,王政君太后并不打算签字。理由还是原先那个,这姐儿俩出身太卑微,凑凑和和当当婕妤,在后宫里充充数,陪皇上消磨消磨时光,倒也没人能说什么。可要真是一个当皇后一个作昭仪,成为天下第一第二夫人,那就得考虑考虑影响了。让外邦知道了,这算什么?咱们大汉再就找不出人来了?弄两个官奴婢,一左一右去领袖后宫,未免也太丢咱们的脸了吧?
  成帝见说不动老太太,一赌气,撂下一句话:
  “那您看着办吧!反正有没有皇后的也不吃劲,不就是少一个‘正位宫闱、同体天王’的摆设吗?我不要了行不行?”
  扭过脸去,又到远条馆还是昭阳宫找那俩官奴婢寻欢作乐去了。
  把王太后一个人搁在长信宫里生闷气。老太太坐着坐着,眼泪儿可就叭哒叭哒落下来了,正赶上侄子王莽、外甥淳于长一前一后进宫问安,老太太满肚子苦水就冲这俩晚辈儿倒开了:
  “巨君,子孺,你们表兄要册立官奴婢出身的赵飞燕为正宫皇后。我这儿刚说了一个不行,他就跟我甩脸子,你们说说,他还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吗?我这几十年容易吗?当初先帝就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好几次生了废立之心,得亏了我一向小心翼翼,没什么错处让先帝抓住,这才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现在倒好,他当上皇上了,怎么着,翅膀硬了,就不听老太太的话啦?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生下这个孽种来……我的天……哪……呃!”
  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王莽、淳于长赶紧过来劝慰,好歹哄得老太太止住了悲声。
  王莽这时已经由黄门郎升为射声校尉,汉代八校尉之一。哪八校尉?中垒校尉,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胡骑校尉,射声校尉,虎贡校尉。这八校尉分管皇家警卫部队,每一校少者七百人,多者千余人,平时宿卫宫禁,战时出征杀敌。王莽当的这个射声校尉,负责统辖“待诏射声士”,也就是弓箭手,当然这不是普通的射哪指哪的弓箭手,射声嘛,所谓“于冥冥中闻声则中”,那得是闭着眼睛百发百中的高手!八校尉虽然是小小的武职,但待遇极高,“秩比二千石”,工资标准相当于朝廷派驻各郡的郡守或诸侯国的丞相。为什么?宿卫宫禁,那是直接关系皇上安危的要害职务,当然得用优厚的待遇来笼络住,为江山社稷着想嘛!
  王莽虽是文人出身,但既然当了禁卫军将领这份差,怎么也得比划比划,总不能让人家说咱是外行领导内行吧!跑马射箭什么的,每天也跟着一块操练操练,好在年轻,才刚三十不到,身体素质也还算凑和,反正不过是意思意思,将领将领,“将”就着“领”着大伙子呗!
  这一阵子,边疆上倒挺宁静,“西线无战事”。内地虽然零零星星有过几回老百姓造反举事,但规模都不算太大,当地驻军就应付了,没动用朝廷的警卫部队。王莽除了履行“宿卫宫禁”的任务之外,剩余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观察朝中百官如何施行吏治方面,这也是他的心计过人之处,王莽不是那种吃饱了混天黑的人,大丈夫在世不到百年,总得有点子雄心大志,区区一个射声校尉是控不住王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趁着皇上没往自己身上压更重的担子,抓紧时间学习别人的经验,汲取他们的教训,省得万一皇上委以重任再去临时抱佛脚,这才是真格儿的呢!
  除此之外,王莽还有一件正经事,那就是尽孝道。在家里,他要侍奉年老多病的寡母;在宫里,抽空还要问候问候姑妈王太后。对王太后的问候,是融汇了孝与忠两项“封建美德”的事情,于家于私则为孝,姑母嘛,于国于公则见忠,太后嘛!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次来的不是时候,老太太正闹别扭,一头是姑妈、太后,另一头是表兄、皇上,叫王莽怎么表态?
  可他又不甘心放弃这样一个展露自己才干的机会,特别是身边还有个表兄淳于长,更得利用这个机会让太后瞧瞧,您的侄儿是有水平的:
  “太后,侄臣以为,皇后之位的确不可久缺,万岁急于册立新后也是有道理的。周礼上说,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这都是有讲儿的!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就如同皇上在朝廷一样,那都是重要得不得了的,她得率领皇上的一百二十位嫔妃做好工作,那担子也是不轻的哩!我研究过,周礼设置的后宫女官,也和朝廷官制相仿佛,可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朝廷有三公,后宫就有三夫人,不过职责不同,是专门设来‘论妇礼’的;朝廷有九卿,后宫就有九嫔,负责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等妇女四德的教化,朝廷有二十七大夫,后宫就有二十七世妇,掌管丧葬祭礼接待宾客等等事宜;朝廷有八十一元士,后宫就有八十一女御,伺候天子的饮食寝席。您看,这后宫是不是就如同一个小朝廷?按照周礼的宗旨,设置后宫女官的目的,就是为了颁明职守,分派任务,加强对后宫的管理,使大家各司其职。这么一来,皇帝生活在后宫,并不全然被肉欲困惑,在欣赏嫔妃们环佩叮噹悦耳声音的同时,可以像在朝中一样,随时接受如同大傅太保训护人主导以德义那样的劝戒。后宫的人选也像朝廷选士一样,注重品德、才、干,要选拔贤才,这才能辅佐君主。老百姓尚有‘贤内助’之称,何况帝王之家?相貌、身条儿固然重要,可太强调那些,就会走向反面,诱导皇帝去沉溺色欲!那么要实现闺房肃雍、险谒不行的目的,靠谁呢?当然要靠皇后啦!您说是不是?”
  王太后挺欣赏王莽对周礼的造诣,可是又觉得他这番话略嫌空泛:
  “道理不错,可是到底该不该立赵飞燕为皇后呢?”
  王莽不愿把话说得太死,只得模棱两可:
  “立谁不立谁,当然由您拍板儿,皇上那边的意思也得考虑,不过,臣侄以为,人选的最终确定,还是要把握住人品两个字,出身什么的,倒并不太重要。至于赵飞燕赵婕妤,臣侄了解的不是大多,好像皇上倒是挺宠爱她的……”
  作为一个小小的射声校尉,在立后这种国家头等大事上,能发表的意见也就到此为止了,王太后也明白侄子的难处,她摆摆手,止住了王莽:
  “巨君,我听懂了,我会仔细考察赵飞燕那个丫头的。坐那儿歇会儿吧!”
  太后赐坐,明显地是一种赞许,淳于长在一边有点儿红眼。
  淳于长一直比王莽的职务高,王莽当黄门郎的时候,淳于长同样因王凤的临终托付而得益,当上了水衡都尉,后来更加官侍中,这会儿已经是位列九卿的卫尉了。在王氏家族众子弟中,淳于长和王莽一直并享赞誉,被称为“双俊”,严格说起来,这时候淳于长的声望似乎比王莽还略高一筹。他当然不愿意看到竞争对手在立后这个问题上比自己多捞一票,特别是见太后的态度并不像开始时那样坚决,他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机会到了。
  两代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点子闲话,太后毕竟上了点岁数,有些倦意上来,王莽见状,便起身告退。
  淳于长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殿门边上,王莽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另一只脚也正在往外迈,淳于长一拍脑袋:
  “该死,陛下刚才还嘱咐我,有件事要禀报太后,巨君,烦你稍留寸步,陪我一起再去面见大后。”
  王莽那只脚也迈出了太后的殿门,他停住脚:
  “子孺还有何事要禀太后?”
  淳于长轻描淡写:
  “咳!还不是为了万岁陵寝那档子事!”
  王莽一听,这事儿一直由淳于长在办,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去了也插不上嘴。再说那会儿还不兴双休,官吏们工作五天之后,只有一天的“休沐”,也就是休息休息,洗洗澡什么的。王莽今天本是利用休沐来问候大后,不想多呆,谁知倒有半天泡在了这儿,耽误了不少事,趁着现在天色尚早,还是去办别的事吧。于是,他摇摇头:
  “陵寝之事王莽不甚了了,有子孺一人足矣!恕王莽不奉陪了,咱们明儿见!”
  淳于长巴不得甩掉王莽:
  “那也好,明儿见就明儿见!”
  送走了王莽,淳于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明儿见?傻小子,明儿我就让你大吃一惊!”
  淳于长转身,二次去见太后,低声呼唤。
  太后斜依凤榻,正在闭目养神,见外甥又回来了,微睁老眼:
  “子孺去而复返,有什么事情?”
  “太后,甥臣有两件事要向您禀报。刚才见您面呈倦容,实在不忍再劳动姨母御体,才和巨君一道告退。可是走到殿门口,一想不行,这两件事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都得怎亲自拿主意,要不准出大漏子!不过,您要是太累了,甥臣就先回去……”
  王政君王太后也是操心的命,见淳于长说得那么庄重,老精神顿时抖擞:
  “别介!老身既然是太后,少不得要替你们年轻的皇帝分分忧,把把关!”
  “太后您心忧天下,真是为甥臣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您这么大岁数,按说也该颐养天年了,可是朝廷大事还得让您劳心费神,这都是我们这些为臣子的没有尽到责任哪!真让我们汗颜哪!无地自容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您亲自把关,这个国家哪儿能像现在这样井井有条?老百姓哪儿能像今天这样安居乐业?这就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姜还是老的辣!”
  这痒痒挠得王太后美到了脊梁骨,她咧嘴乐了:
  “我这也是勉为其难,先帝故去的早,当今皇上年轻,我不帮着掌掌舵,大汉这船还不得触礁?触了礁大伙儿一块堆儿玩儿完!行了子孺,快说正事儿吧!”
  淳于长也没完全冤王莽,他说的第一件事,还真是成帝陵寝。
  中国封建社会的帝王中,有一个挺普遍的现象,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为自己兴建坟墓。他们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雄山秀水之地修建规模宏大的陵墓以及用来供奉、祭把和朝拜的附设建筑,合称“陵寝”,以此作为加强其统治和推崇皇权的一种手段。据考证,这种“陵寝”制度从战国时代开始创设,到秦、汉时逐步确立起来,一直沿用到清朝灭亡为止,两千三百年间,帝王们推行“事死如事生”的礼制,按照帝王生前所住的宫廷格局设计、建造这种陵寝,也不知耗费了多少财物,役使了多少民夫!
  西汉诸陵,一般都建在离长安不远的地方.以长安东北到西北的咸阳居多,也有少数在长安的东南地区。
  西汉诸帝的陵园,格局基本一样,都是坐西朝东,一方面是象证日落于西山之意;另一方面.因为长安在全国的西部,这样也有雄视全国的意思。陵墓均在陵园西部,有方形的围墙,象征陵主行为方正——其实是鬼话,没几个好东西。四面没有门阙,陵墓形如倒过来的斗。“寝”则设置在陵墓的旁边,大概是为了方便死去的帝王从墓中出来到“寝”里去接受朝拜祭祀吧!
  为了保护帝王的陵墓,从西汉初期开始,就逐渐形成了一种设邑护陵的制度,即把贵戚、功臣和富豪,迁移到陵园周围,并设置县邑,代代相沿的结果,是在长安都城附近形成了一些繁华的新城市。如汉高祖的长陵县、汉惠帝的安陵县、汉景帝的阳陵县、汉昭帝的平陵县和汉武帝的茂陵县,当时就很是著名,因此连这五个陵园所在的咸阳原都称为了“五陵原”。
  西汉的陵寝规模一般都很恢弘,以武帝茂陵为例,仅陵墓就高四十六米,边长二百四十米。营建在陵园东南的茂陵县邑,光迁移来的关中富豪就有一万六千多户!
  茂陵和茂陵邑都是武帝即位之后第二年就开始兴建的,一共修建了五十三年,修建之初栽种的小树苗,等武帝入葬时已长得合抱参天,可见工程规模之大。几十年的时间中,不断向陵园里放置随葬物品,以致到武帝死时,竟再也放不进什么东西了,差一点儿连搁棺材的地儿都给占了!
  除了陵墓,园内还建有殿堂、寝宫,以及宫女和守陵人员生活所用的房屋。还专门设置了陵令、属官、寝庙长、园长、门吏等官职,光是浇树修技、打扫卫生的勤杂人员就有五千多人,您说邪乎不邪乎!
  汉成帝也不甘落后,也是在即位第二年就开始考虑百年之后的居住问题,命令下属修建初陵。初陵选址在渭城延陵亭部,动工十年之后,成帝觉得不满意,又让人重新选址。当时的将作大匠解万年出主意:
  “初陵那地方的确选得不好,臣替您打听了一块风水宝地,保管您代代出天子,辈辈坐龙庭!”
  成帝也没派人勘察,就批准了解万年的计划,预算是报多少拨多少,迁移了各郡国家庭资产在五百万以上的五千户豪富前往新建的昌陵,还把昌陵那块地方的许多冢地第宅赐给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公主等官秩在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无非是想把这块风水宝地搞成堪与茂陵相媲美的地区。
  可惜事与愿违。昌陵这块地方地势太低,不足以显示皇帝的威严,解万年也有主意,愣是让人从大老远的地方往昌陵运土,小扁担嘎吱嘎吱,打一场愚公移山式的运土大战,那成本可大了去了,一担上,连材料费带运输费加上借着工程捞点儿好处,算下来合一担谷子的价钱!反正是给皇帝建“万岁宫”,花钱还用算计?
  轰轰烈烈闹了几年,大兴徭役,重增赋敛,以营造昌陵名义的各种征收,就像雨点儿似地泼向全国的老百姓,弄得“公家无一年之蓄,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老百姓是怨声载道!活人抱怨,地下的死人也不得安宁。为了给成帝建这座昌陵,也不知占了多少良田,连老百姓的祖坟也给刨了,可怜那些白骨,被暴露在光天比日之下.有的胳膊给截断了,有的大腿给挖折了,有的脑袋搬了家,冲着昌陵翻白眼儿。
  这么下去可真要天怒人怨了,连成帝也听到底厂大臣们的纷纷议论,都劝谏要让昌陵工程下马。
  这里头嚷嚷得最凶的.就有淳于长一个。他倒未必是真替老百姓叫苦喊冤:
  “陛下,解万年这么干可是下不得民心,上不合圣意!选这么低洼的地方来兴建万岁宫,往轻了说,是他决策失误,往重了说,这小子是别有用心!这不是成心要让您委委屈屈、窝窝囊囊、憋憋扭扭过您百年之后的日子嘛!陵寝讲究一个高字,高了才合您的身份!不错,解万年是想法子运土填坑来着,唯其这样,他才更可恶!一来,别处的土是生土,您住着能舒服吗?二来,这么干成本太高,这不明摆着撺掇老百姓抱怨您嘛!说您为了自个儿修建陵寝不顾老百姓死活,这话他们当然不敢说,可他们要是使点儿坏。往土里啐点儿唾沫什么的,那不是恶心咱们皇上吗?所以,依臣的意思,昌陵别建了!”
  淳于长怎么来怎么去把这事儿又跟王太后叨叨了一遍,王太后点头称是:
  “现如今搞这么一个重点工程,是得慎重。不过,你不是都奏明皇上了嘛,还报告给我干什么?”
  “您不知道哇!奏我倒是跟皇上奏过好几回,可皇上还是犹犹豫豫,不能下决心!我想,这事儿还得您出面,跟皇上讲清楚利害关系,皇上圣明,太后更圣明,微臣们再怎么劝、谏也不如您说了管用!您是一句顶一万句嘛!”
  “也好,我就找机会跟你们皇上说说,让他听取群众意见,早点儿罢了昌陵!”
  “还有,那个解万年也不能轻饶,得追究小子法律责任!”
  “这个自然,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他甭想一篇检查就对付过去!对了,这是一件事,第二件是什么事?”
  淳于长故作沉吟:
  “第二件比这事儿还重要!”
  “哦?’
  王太后心说,罢作昌陵的事就够大了,怎么第二件还要更重要?
  浮于长表情严肃,四下扫视,弄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来:
  “太后,您知道不知道,皇上近来经常微行出宫?”
  “倒是让我撞见过几回。”
  想了想,王太后又补充一句:
  “不过,你们皇上年轻贪玩,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后不知,皇上微行出宫,已经招来下面不少非议了!”
  王太后示意外甥起来回话,可淳于长偏偏长脆不起。
  “太后,我的好姨妈!您不知道朝臣们是怎么说的,那言辞,简直慷慨激昂!”
  王太后这会儿开始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朝臣们是怎么说的?”
  “甥臣不敢隐瞒,就照直禀报您了。朝臣问说皇上舍弃万乘之躯至高无上的身份,以家奴的贱事为乐,厌倦‘天子’、‘万岁’这样华美的尊称,成天让臣子用家奴的贱名来称呼他。把那些轻浮在荡的无义小人拢在身边,当作心腹,离开守卫禁严的深宫,夜半三更到外头去冒险。跟一帮猪三狗四的家伙们勾肩搭背,到民间人家去饮酒取乐。男女混坐、尊卑不分,弄得君不君、臣不臣!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外面微行,使得看守门户履行宿卫的巨子们。白白荷戟执枪地守卫着一座空宫!公卿百官,都不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他们还说,我大汉至今兴盛了九代,一百九十多年,陆续继位的七位君主,都是承天意顺天道,遵守祖宗定下的法度,要么是中兴明主,要么是守成帝王,唯独到了当今天子,违背道义,纵情肉欲,不顾帝王的尊严,胡作非为,正是春秋鼎盛龙体强健,却没有儿孙之福祉,反令人有危亡的忧虑,这真是失去了为君之道,太不合天意了!他们还说,皇上身为高祖后嗣,继承了先辈的功业,却这样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岂不是有负重望!他们还说……”
  王太后一拍几案:
  “够了!别说了!”
  淳于长浑身哆嗦:
  “这都是他们说的!”
  “他们说的不错!你们皇上也太不成话了!我起先还以为他不过是闷得慌出去散散心,谁知道他的微行竟是胡行!”
  淳于长一颗心这才落回腔子里,他行此险招,把谷永那番慷慨陈辞合盘托出,本来也是捏着两手的汗呢。
  王太后气得直翻白眼儿:
  “子孺,你身为卫尉,就有典守门户的职权,打今儿起,宫门上锁,加派岗哨,一不准那帮混蛋再来招惹皇上,二不让皇上迈出宫门一步!谁要敢不听招呼,你就来告诉我!我就不信治不了他这微行的臭毛病!”
  淳于长先不忙搭碴儿,等姨妈发够了火儿,没什么后劲了,他才拿出自己的意见:
  “太后,你的决策当然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英明!不过,宫门上锁,只能锁住皇上的身子,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关键是要拴住他的心!”
  “拴心?如何拴法?”
  “禀太后,皇上如此沉溺于微行,不过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吸引,说白了,花花世界无非就是女色!所以,要拴住皇上的心,归根到底,还得在女色二字上做文章。当年太皇太后不就是在这上做了一篇绝妙文章,用您的一条红裙子,就把先帝给扳过来了吗?”
  提起红裙子,王政君又想起丙殿那一夜狂热,两颊竟然腾起少女般的红晕来:
  “你这话有道理,可是后宫里哪里去找有这等本领的女子?”
  “还用找?现成的两朵姐妹花您不用,养着她们干什么呀?”
  拐弯抹角地王太后总算听出外甥的意思了:
  “你是说,趁着皇上对赵家那俩丫头正有兴趣,咱门就坡下驴,顺水推舟,就让她们来拴住皇上的心?”
  “哎哟我的太后喂,您真是智若天人!一顶皇后的凤冠能值几个钱?一身昭仪的霞帔又能值几个钱?可却能换回一个大汉天子,换回汉家江山,您算算到底哪头重!”
  一番话说得王太后心眼儿活动。
  可是,她还是不能下决心,皇后的位置太重要了,撇开出身问题不谈,怎么也得看看实际表现哪!
  淳于长心想不能急于求成,得给太后一点考虑的时间,于是便告退出宫。
  所谓出宫,不过是出长信宫,转身他又奔了成帝住的前殿。
  成帝正收拾打扮,准备晚上的微行,淳于长一看就急了:
  “万岁,您今儿晚上还出去啊?您要再这么着,赵婕妤这辈子也甭想当上皇后了!”
  成帝一愣:
  “爱卿何出此言?”
  淳于长就把刚才在长信宫里怎么用言语打动太后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他告诉成帝:
  “太后好歹有点儿松动了,您得忍一忍,在宫里猫些日子,也好让太后知道知道,是赵婕妤把您给拴住了——这话不好听,您又不是驴,干嘛说拴哪!这么说吧,是赵婕妤留住了圣驾,圣驾从此不轻出。”
  “不轻出?还……还……还从此?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朕就这么点微行的乐趣.你还要给剥夺了,当这西瓜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淳于长心说得了吧,您还饿汉子哪?不说赵氏姐妹这俩人见人爱的尤物,就连您手里的三流货色,拿出去也得镇倒一大片!
  这话心里说说可以,哪能亮给皇上听?淳于长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您要真是喜好微行,臣倒有个两全之策,既让您享受激行那种刺激,又不会招来麻烦。”
  成帝眼睛一亮:
  “好小子、你还有这本事哪?有何良策速速奏与朕知!”
  淳于长应一声:
  “遵旨!”
  站起身,淳于长把自己的锦囊打开,扽出一条妙计来:
  “万岁。您之所以喜好微行,无非是看上夜色朦胧时候那种氛围,甭说您了,就是微臣我,也爱在黑暗里办事儿,它透着那么神秘,那么有趣儿!其实,这种氛围,不用出宫也能营造出来!”
  “有这等好事?”
  “事在人为嘛,陛下您富有天下,什么人间奇迹创造不出来?您可以在沧池边儿上建一座新宫,这座新宫的基调一定要突出一个暗字!唔,有了,您把柱子漆成黑色儿,宫里挂上黑绸子帷幕,铺上黑地毯,一切桌椅板凳,全使黑的,最重要的,您千万别点灯!不能有亮,有一点儿亮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侍宴的佳丽,您也让她们全穿黑纱衣裙,也别让她门出声儿,一出声儿您不就认出她们谁是谁了嘛!最好的效果,就是让您不知道您跟谁在一块儿,您琢磨琢磨,那多有趣!”
  淳于长说到这儿,极其暧昧地冲成帝挤了一下眼,成帝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子事儿!想到在黑暗中拥抱一个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光溜溜的肉体,不比真的微行还更有味儿?
  “照爱卿的设计,朕岂不是夜夜都可以在黑甜乡里尽享温柔了?妙计,妙计!卿可以申请专利了!”
  淳于长一笑;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对了,还有一点改进,咱们把黑绸子帷幕,干脆换成黑绨的,那玩艺比绸子厚,遮光!别说月光之辉了,就是大太阳也透不过去。”
  成帝拊掌大悦:
  “着哇!如此一来,就是响晴白日,一样可以享受良宵之乐!对了,这座新宫的宫名,就叫‘宵游宫’!”
  “宵游宫?好!妙!绝!盖了帽了!陛下不愧是圣主明君,新赐宫名可称神来之笔!”
  成帝是个急性子,立马儿吩咐宫里的能工巧匠,照着淳于长提供的草图去赶建宵游宫。
  没出一两个月,一座新宫就告竣工,当天交付使用,成帝待地把赵氏姐妹一齐召来,闹了个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打从那儿起,成帝还真改了脾气,不再出宫微行了。也是,有了宵游宫。那么方便,还用得着再上外边儿去胡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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