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寂寞,像水一样流淌

作者:郝玲君




  最初接触木心的文章,源于一次偶然。一家一家的博客走过去,然后,就看见了对他文字的评论。从网上搜来,打开,安静、从容而冷峻的文字,立时淹没了我。他仿佛一位温和的长者,一直微笑着站在远处,从容而优雅地,用文字诠释着他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深刻与敏锐。就这样,一点点搜集着他的文字,一点点地看,然后,就看到了《竹秀》。
  有人说,《竹秀》稍有刻意为文的痕迹。也许是这样,相对于木心的其他散文,《竹秀》在结构上更少了一些意识流的自然,略多了些为写文章而写文章的味道,但我依然迷恋着这一篇散文,迷恋着它轻松澄明的意境,迷恋着从容里潜藏的细微的幽默,也迷恋着那水一样流淌的从容的寂寞。
  如果说,孤独,是形体失侣的哭泣,那么,寂寞,就是灵魂安静的独舞。人的寂寞有很多种,就像酒。有些人的寂寞是一种痛苦,挣扎在尘俗中,仿佛一条鱼,渴望游回人海,却无能为力;有些人的寂寞是一场盛宴,躲开喧嚣的人群,在寂寞里享受心灵的独语。而《竹秀》里的寂寞与这些都不同,这种寂寞安静而舒适,是一种空明,一种澄澈,也是一种恬然自安的欣喜。
  文中,作者打破一般散文的规矩,随意地让笔听从着思想的游走,然后,寂寞就散发出来,像水一样,慢慢地流,慢慢地溢,浸染着读者的灵魂,仿佛花香,无意中弥满了整个心之山谷。于是,读者,也被这恬然而空明的寂寞感染,一点点沉静下来,安稳下来,带着梦幻一样的舒适,追随着作者文字的踪迹。
  木心,随意中书写着寂寞,然而,他的笔却在散淡里制造着奇绝的景观。
  初写寂寞,轻轻的,淡淡的,带点幽默,带点睿智,却不张扬。
  云雾缭绕的莫干山,生活空寂,条件艰苦,然而,作者却用一种平淡而从容的境界审视着莫干山的一切。日日生活的细节,仿佛精致的玉器,被他处处赏玩,处处得趣:安静的莫干山之夜,风从竹林穿过,没有声息,虎的脚爪“嘶啦嘶啦地抓门”,本是令人恐惧的事情,作者却“站在门边恭听”虎去的声音。虎去了,不闻脚步声。白礼氏蜡烛依然燃烧着,作者,在安静的夜里重新坐回桌前。寂寞,在空气中一点点滋生出来,安静而从容。虎的到来,没有给夜增添喧嚣,反而是这虎抓门的声音,于安静的山中,倍增寂寞。
  再写寂寞,因为一顿肥美羊肉的出现,他笔下的寂寞,色彩稍稍浓了一些,却依然是淡淡的。对清苦的山中生活,作者未见怨尤,他只是微笑着幽默地写,用文字安稳而和缓地诉说,这样细微的幽默,不会让人大笑,却能在不经意间,划下浅浅却难忘的痕迹,仿佛清晨,扫帚在地上留下的细细的纹路。细致的清苦里,粉蒸肉、家酿米酒、大碗葱花芋艿羹、青椒炒毛豆、浓郁郁的连皮肥羊肉,都带给作者从口齿到心灵的满足与享受。当一碗肉,也可以带来心灵的享受时,这是不是最从容、深刻而幽雅的寂寞?
  我追随着文字一路下去,看作者在清苦里,一点点赏玩着莫干山的一切;看作者将自己深刻睿智、从容幽雅的思想,一点点流露在精致随意的语言与细小的场景里,不由轻轻地微笑。却突然,一段文字狠狠击中了我:
  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竹秀……
  这段文字,奇异地耸立出来,令人无比惊艳:从文章开始,作者一直安静地写,从容的写,幽默的写,寂寞,只仿佛初起的雾,淡淡的弥散着,读者可以感觉,却总不是那么鲜明。至“竹秀,竹秀”句,作者的寂寞终于开闸放水般涌将出来,仿佛海潮扑来,令人惊慌而惊喜;又仿佛淡淡的云气间,“呼”地出来大大的一团云雾,铺天盖地,叹为观止。
  木心是最能拿捏节奏的人。当他的寂寞,如钱塘海潮淹没了无数人的心灵时,他又轻轻地一回笔,深夜,雪压竹枝的响声里,读者的心再次被渐渐安抚。也许,寂寞的表达可以有很多种,却没有人能够像木心一样,在莫干山的大雪里,在雪压竹枝凄厉的叫声里,用寂寞的笔,在日记上划上六百余个“竹秀”,字越来越潦草,笔画越来越乱,而潦草的笔迹间,恰是雪夜无边的思念,而无边的思念袭上心头,恰是由于那灵魂里无边的寂寞。寂寞如海漫来……
  王安石评价张籍的诗曾有一句“看似平常最奇崛”,用它来形容这篇散文并不过分。精警的语言里,流露着寂寞,也流露着作者看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的睿智与深刻,流露着作者内心的从容与虔诚。一路读来,文意的行进安排恰如那竹林中的缭雾,缥缈,散荡而萦回不已,处处节外生枝,又无不峰断云连。又仿佛爬山,一路平坦缓坡,斜斜上去,却突然耸出一带高山,翻过高山,心醉神迷之际,作者又随手一带缓坡,舒缓人的心境,却给人以无尽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