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村娃——写给我的学生和我曾经青涩的岁月
作者:吴小波
2000年的深秋,我与父亲去乡教育组报到,等待村小学校长带我去上班,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为了事业做的等待,虽然时间短暂。我记得那天校长是骑车来接我的。当时我十分纳闷:难道一个乡村小学远得还要坐车吗?我坐在校长的车上,深秋刺骨的寒风瑟瑟作响,那感觉特别像曹丕笔下 “秋风萧瑟天气凉”的意境。车子奔驰了十多分钟后,转入了一片树林,林间有一条不算平整的煤屑路,走完这条路也就到了学校。我走下车,第一次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来观察这个陌生的学校。我的学校很小,它在村庄的深处。教学楼位于校园的前端,虽然年久失修,但墙壁上“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标语依然清晰可见。据说这八个大字每年都得用红漆刷一遍。办公室在二楼,这是整栋楼中唯一的一间用仿瓷涂料粉刷过的房间,全校十二名教师同处一室,各占一桌。推开办公室靠后的窗子,当你的目光穿过几排水杉后,操场的全景便尽收眼底。操场的两端立着水泥制的篮球架,场地上长满了杂草,看不到一块水泥地面。不过操场右边旗杆上的国旗依然迎风飘扬在校园的上空。小学校的国旗是全村除了春节时家家户户贴的春联和姑娘出嫁时穿的新娘装之外,唯一能见到的永不改变的红色,从这个学校的诞生之日起,它就定格在了这里,几十年了,风风雨雨,旗子像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地见证着这个学校,也见证着这个村庄的兴衰荣辱。也正是这块红色才让进入的外乡人知道这是一所学校。小学校简陋的环境让我这个自认为看惯了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城市的年轻人很难适应。这时我才知道理想和现实存在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小说中田园牧歌的场面曾经是那样的让我为之心动和神往。可是当自己一旦真的去了农村并且要生活于此时,才发现当初自己对肮脏的城市和小市民的尖锐批判,以及对“采菊东篱下”的无尽的赞美是多么的令人可笑。原来,文学里那些关于农村动人的篇章只是作家们茶余饭后作为散心时的性灵之作,农村只是他们眼中的一道纯净的风景,而他们也只是田塍小道上的一个匆匆过客。我没有理由不去封存我脑中那些关于城市的记忆,现实告诉我,城市不属于我,至少现在不属于我。
没办法,我还是带着二十一岁的伤感呆了下来。因为我没有理由让我年迈的双亲看到大学毕业后的我像湖面上的一叶浮萍。好在学校还有宿舍,这又让喜欢清静的我有了一个可以独享自由的空间。每到夜阑人静之时,学校四周除了隐隐约约的犬吠和歌声外,便没了任何声响。和我同住的还有一位同事,不过他常回家,所以更多的时间只有我独自守着室内的孤灯。我喜欢在灯下回忆过去许多难忘的往事。往日的欢乐与现实的窘迫又常常使我陷入长久的沉思。当无法入眠时,我会拥被望月,那皎洁的月光会带给我愉快的遐想。
我班的学生很多,虽然他们生活在偏僻的乡村,但他们有着求知若渴的目光和淳朴善良的心灵,也有着离奇的疑惑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我喜欢聆听朝读前他们那一声声充满稚气的真诚问候,这问候会让我的烦恼随着它的音落而烟消云散。在我任班主任半个月后无意中得知我班上有两个女生因无钱买中餐而只用橘子充饥,或许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也许是因为他们属于我学生的缘故。一次课后,我主动地给他们买下中餐后便很坦然地离开了教室。可是直到我上课那中餐他们一口未动,我无比诧异,在学生面前我突然感到了尴尬。万般无奈之下,我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若不吃饭,不许上课!我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在我的命令之下吃完已经消散了温热的中餐,然而,我的过分自信却让我的处境变得更加的尴尬。他们还是一口未动,虽不抬头,也没任何言语,教室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全班同学用惊讶的目光望着眼前尴尬的我和脸色痛苦的两个女生。时隔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两个女生是把我当时的好意当做了同情的施舍。在农村很流行一句民谚,人穷志不短。这两个孩子在父辈的影响下多多少少理解了这句民谚,这也让那个二十一的我真正懂得尊严的含义。
冬季来临,我犯了咳嗽的毛病,且痰中带有血丝。疾病的痛苦使我不得不暂时离开和我朝夕相处的同学们。虽然上课的时候我咳嗽不止,但是我告诉他们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感冒,没什么大碍。不知道是哪个同学在无意中察觉到了我真实的病情,在我批改周记的时候我发现一篇写我病情的文章,他说我的咳嗽常常会带给他们深切的担忧和不安,担心我的嗓子我不能再领着他们去唱动听的《真心英雄》……读到此处,我已热泪盈眶,面对墙角流下了一个男人不轻易落下的眼泪。
白岩松在他的《痛并快乐着》中写到,人的一生中如意之事占你生命的百分之五,不如意之事也占你生命中百分之五,其中百分之九十的生活都是平平淡淡。如今回想当年在村庄的那些岁月大部分都是平平淡淡的。虽然清贫,但是充实。生活中的确有太多眼花缭乱的诱惑,我们常常为几十年短暂生命中所谓的名声、钱财、舒适、官位斤斤计较,当我们为蝇头小利、闲言碎语、无所事事、勾心斗角而苦恼,而沾沾自喜时,是不是也应该有一种淡泊名利的情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