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妻子的公开课
作者:刘 松
妻子是一个教学能手,她执教毕业年级的政治课,多年来在全县乃至全市的众多同类学校中,都能获得较好的名次。县市的教研员看好她,多次想叫她教一节公开课,可妻子总是想出各种理由推脱。这次,县、镇管教研的两级领导铁了心要她到市里去上公开课,说这是上面“钦点”的,非得去不可。妻慌了神,知道这回拗不过了,惶惶然向我问计——因为,我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是她的顶头上司。
我何尝不支持她?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到市里教课,而且是一锤定音的,比起那些通常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胜者,她是够幸运的了。可以这么说,绝大多数站了一辈子讲台的教师都没能到市里上课——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我祝贺她,毫不掩饰地表示出羡慕,同时给她打气,表示全力以赴支持。可妻子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这么些年,你是知道的,我连县级比教课都很少上的。我的缺点多,普通话讲得不很规范,公众场合放不开……而且,我都30多了。我见过那大场面,来自七、八个县市区的几百位教师,都用挑剔的眼光盯着你,审视你,像要剥掉你的伪装似的。每次我听课,都不禁替教课者捏一把汗。这次,我要是讲砸了,咋办?这可是要丢咱们县里老师的脸的。”
见妻子开始进入角色,我暗自高兴。可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说:“这次上课,可不是一般的公开作秀课。作秀的公开课那是比教课,必须要多摆花架子的。而这次是真枪实弹的展示课,那是要靠扎扎实实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来说话的。你的教学功底还是不错的,就用你教学的自然本色去上吧,我觉得你能行!”
“我真的能行?”妻看来被我恭维得有点晕乎了,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你也要竭尽所能做好准备,选好教学内容,作好教学设计,还要制作课件……。”
那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我俩一门心思讨论这个话题,竟然没有产生一点儿什么别的念头。
(二)
一连多天,妻子放弃了所有的业余活动,心无旁骛地沉迷于她的教学设计中。我呢,自然不能食言,充当起她的强大后盾,帮助在网上搜集资料,添置教具,联系课件制作人,组织试听试评活动。还要承当全部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洗碗……尽管我腻烦做这些事儿,却还得忍着头皮去干。
小心翼翼的侍侯着,终于还是出了问题。
那天,妻子不在家,我突发勤快,清理电脑中的垃圾文档,一不留神删掉了一些什么。妻回来后,在电脑里找不到她好不容易才下载到的备课资料,于是一古脑儿的无明火冲着我发。她几乎是吼叫着,指着我,问我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存心使绊儿泼她的汤?妻一发怒,记性也好得出奇,竟然把我三年前将她的几本旧教学参考书当作废品卖掉的破事也抖了出来,并强调说我这个做丈夫的向来不把她当回事儿……我哭笑不得,赔着笑脸说尽了好话,生怕她冲动之中干傻事。也只有在这时,我才体会到切肤之痛:摊上一个30多岁都还保留着十足孩子气的老婆,该是多么的无奈!
又一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一人在多媒体教室听她说课。说完课后,妻子又不依不饶地要我给她的课挑刺儿。她非逼着我说,我也就只得说,而且说了很多,从形式到内容,从导言到结语,从声调到教态,从课件引用的文字图片到流程中的活动设计,我提了许许多多的意见。
妻子瞪着眼一直听我说,直到我说完都没出声。我忽然心里发毛,担心哪里不慎又冒犯了她,正要解释,她笑了:“看不出你还为我操了不少心呢。你说的意见,有些我会考虑,有些我不敢苟同。比如说,你总用一个语文老师的思维来审视政治课,这恐怕不大妥当吧?再说,我教课的风格早已定型,如果要我模仿谁,或者怎样怎样改变,恐怕一时半载的办不到吧。”
我说:“这节课,我还有一个担心——就是课内的一个活动:课本剧表演,这好象太难了。学生表演,弄砸了咋办?”
妻子犹疑了一会,问:“这个环节确实有难度。你说呢?”
“要不就改改呗。或者变通一下,采取另外一种比较容易操作的活动方式。”
“不行!”妻子果决地说,“我恰好认为,这个活动就是这节课的精彩之处,不能改。一节好课不能没有亮点,而容易出彩的教学环节往往不是那么好操作的,必然有难度。你看呢?”
我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有道理。沉默中,我蓦然发现,平时我眼里不太善言辞的妻子,脑瓜里居然还装着一些时新的理念。
妻子选择的政治教学课题是《学会合理消费》,她认为这个内容太切合学生实际生活了。当她有点得意地问我选这个课题怎么样时,我故意说:“好是好,只怕对你来说难度更大。”“什么意思?”“你想,要教会学生合理消费,首先施教者在这方面是不是表率,能不能以身示范?古人说,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妻子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我是在借机揶揄她一向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她羞赧地扑过来就要揪我。
(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一切准备工作到位之后,赴市的期限也到了。眼看妻子有了那么一些底气,我也摆出副踌躇满志的样儿。她说,你得陪我去。她还说,还得带一个电教员去。好在我们的校长相当开明,对外出教课的老师一路绿灯,无条件地答应所有要求。只有我在心里嘀咕,这样子是不是过于兴师动众了?
我们一行从乡镇中学来到繁华的古城,来到本市一所声名显赫的重点学校。
按预定方案,要提前一天与执教班级的师生联络感情,否则上课时就要当心学生不配合。据说城里的孩子很刁钻,仅凭他们的好恶就可决定你教的课成不成功。所以,妻子很看重这些因素,极尽所能与那儿的师生套近乎,她还细心地挑了一些精美的小礼品带来,送给部分参加课堂剧表演的学生,还殷勤宴请学生的班主任……整整一个下午,她反常地特有耐心,硬是把这些在我看来无关紧要的琐事安排得丝丝入扣。我当时很惊讶,不知妻子什么时候把这些“行规”都摸清楚了。
电教员也没有白来,在调试课件时发现,从U盘拷到电脑上的文件果然有问题,配音与图片不协调。电教员忙活起来的时候,我才感到还是妻子想的周到。
晚上,宾馆里的住客骤然增多,前来参加学术交流的各县市区的老师真不少,有一种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
我想缓解一下妻子的情绪,提议去夜市逛一逛。妻子的眼睛一亮:“对了,我们的教研员老师说过,讲课时的装束要靓丽一点,青春一点。我想买件上装,好吗?”
我哪有不赞同的道理,欣然应允。
于是,我俩在古城大大小小的服装店铺里转悠,这一遛就是几个钟头。直到试了不下百件衣服,直到两人筋疲力尽,直到古城灯火阑珊,她才勉强买下了一件,好歹算是不虚此行。经此一番折腾,我们顿感疲倦,以致那天夜晚睡得比什么时候都香。只是我在合上眼皮的一刹那,暗暗庆幸自己深陷妻子的熔炉里,早已百炼成钢了。
(四)
示范课的课堂上,我混迹其中,真正目睹了妻子讲课的风采。
要说紧张,没人超过我。我一遍又一遍擦去额头的汗珠,仿佛站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她,是我。
当妻的课进行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她基本上能做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了,一切均按预设展开,课堂有声有色,高潮迭起,黑压压的听课席上不时发出一阵阵由衷赞赏的掌声。此刻,我还在傻乎乎地紧张什么呀?真是杞人忧天!
评课揭晓,妻子获得了成功。
我们县里同去的老师们,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妻子沉浸在喜悦之中,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等到人们的祝贺结束了,妻子向我走过来。我察觉到她眼里的期待,于是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束鲜花呈到她面前。
“你,早就准备花了?”
我点点头。
“那,要是我的课讲得很糟,这花儿……”
“我一样送你!你能够站在这儿上课,就有资格接受鲜花。”
妻子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栏目编辑王祖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