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藤精火并二妖称尊 龙女翊助大圣降魔



  争美争功,三魔顿起内讧;口蜜腹剑,藤怪灭兄称王..吃里扒外,沙僧竟献好计;夜潜妖洞,龙女救助大圣..
  却说孙行者与尖角大王在月光下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天色渐明。八戒见久攻不下,挥耙助战,叫二王豹精抡月牙铲迎上;沙僧也要立功,舞杖上前,叫三王藤精使七节鞭挡注。这两对本来也是旗鼓相当,然藤悍刁钻,引沙僧去谷底林中相斗。
  那山谷里晨雾未散,看人便朦朦胧胧,不甚分明。凌空元帅地势熟,晓得何处有沟壑,何处有藤蔓。便苦了沙僧这外路人,两眼一抹黑,顾着战斗,还要顾着脚下。不几个回合,便先跌了一交,挣着想逃,又撞在横空的粗藤上,登时撞惜了。叫藤精生擒,唤小妖绑了;又来帮斑皮大王。那八戒拼死与豹精打个平手,不想藤精冒出来,一根七节鞭舞得风响,八戒敌不过,转身拖着耙便走。没几步,被草疙瘩绊倒,也叫两魔头拿了,付小妖捆作粽子样。至此,三兄弟已被捉了两个。行者心自有些慌乱。又见藤精、豹怪舞舞扎扎来帮牛精,毕竟寡不敌众,虚晃一棒,化道金光,逃出圈围。
  几妖见行者遁逸,呵呵大笑。着小妖押着八戒、沙僧,得胜回府。将两个同唐僧一道,吊在梁上。吩咐厨房排酒宴庆功。
  626 席间尖角大王道:“能打败孙猴那厮,斑皮、凌空二位兄弟功不可没!”斑皮道:“哥哥过谦了,还不全靠哥哥!我俩不过是个帮衬!”藤精不依道:“二哥你是帮衬,休挂上别人!我却是独个儿生擒了沙和尚,又来帮你。遂又捉了猪八戒。随后咱们方腾出手合攻孙猴子。不然,棋逢对手,将遇良材,难说谁输谁赢哩!”斑皮不服气道:“三弟说话休“牙刮着地’!
  依你之言,我与大哥还多亏了你相助,不然便吃败仗也?”藤精冷笑,不屑一顾。
  尖角大王欲作公允,道:“平心而论,三弟先擒猪八戒,委实立了头功。
  然——”那藤精截住话头道:“立头功又如何?大哥有何赏赐?”大王也有些惕怒,道:“兄弟你要什么赏?”藤精居功自傲道:“大哥既言小弟立了头功,便应论功行赏!——那摄来的美人,先叫小弟挑几个如何?”尖角大王掼下酒杯,赌气道:“便叫你先挑!”便要传唤妇女。那豹精又不依了:
  “叫他先挑,还有个序次尊卑没有!——那沙僧眼神不济,曹力欠缺,最好对付。拿了又有什么可炫耀的!屁头功。老斑我真不服气来!”藤精一把揪住豹精,“你不服气,咱俩比试比试?”两个纠缠在一起便要竟斗。叫尖角大王生拉活拽分开了,才没打起来。
  三妖王争争闹闹,梁上乐坏了唐僧师徒三个。唐僧忍不住劝道:“三位大王,听贫僧一言:既是兄弟,就该相互谦让!古人云:‘宁学管鲍分金,勿效庞孙斗狠’。若为区区小事,兄弟反目、伤了和气,岂不误了大事!”
  沙僧道:“师父说得有理!”八戒亦嘟哝道:“你三个未进过学宫,莫非连《三字经》也没读过:‘融四岁,能让梨’。你们四五十岁的人了,争争岔岔的也不怕外人笑话!”沙僧道:“就是、就是!”
  这三魔头叫唐僧师徒数说得面红耳赤,相互觑觑,都怪不好意思。谁也开不了口。那藤精眨眨眼,一拍大腿道:“大哥,二哥,小弟我真是糊涂!
  没有哥哥提携,哪有小弟的今日!却仗着 芝麻大的功劳与哥哥们争竟好处, 不算人,不算人!”吃一杯酒,作沉痛状。大王、二王窃喜,忙好言抚慰,又道还要“论功行赏”。藤精挣青脖子道:“我要赏是灰孙子!大哥、二哥将姐儿们平分了吧.算成全小弟!”梁上沙僧赞道:“瞧人家三大王,真有‘君子’之风!”
  藤精便斟巨觥敬献尖角、斑皮二怪,请他们日后“多多照应”。二妖王洋洋得意,皆连吃三大觥。顿时身软神昏,言语不爽。藤精又陪他俩同饮三觥。两个皆是一饮而尽,藤精只舔一舔。两怪不久便吃得酩酊大醉,瘫成烂泥。藤精冷笑一声,唤心腹花蛇精带小妖将两妖王拖回寝室安歇。吩咐在二王住处门外留人看守,“谨提防孙悟空前来愉营”!
  他却留在前厅自斟自饮。不过半个时辰,忽听蛇精匆匆来报道:“三大王,祸事了!大王、二王横死在床上,头上皆有棒痕!想是被孙悟空偷进洞府,见二王酣睡,乘机行刺害死!”藤精知大功告成,却佯怒抽了蛇精一耳刮子:“我不是令你差人宿卫二位大王?”蛇精捂着脸道:“那守卫的兄弟先遭了孙猴子毒手,奈何!”藤精叹息道:“可惜,可惜!我两位哥哥正在壮年,却惨遭横祸,一命归阴,鸣呼哀哉!痛杀我也!”时堂下侍候的小妖见三大王悲痛,也陪着落泪。梁上唐僧闻听,怨道:“这猴头,不来救人,却去杀人!”八戒道:“师父、他是记恨你昔日常念’紧箍咒’咒他头疼,所以宁肯杀生,也不救人!”惟沙僧冷笑不语。
  那藤精装模作样去二妖王住室查看一番,回议事厅,召集群妖道:“大王、二大王适间被孙悟空潜入害死,那孙猴又逃遁而去。特告大众知晓!”
  遂将众妖分为三拨,有与大王、二王成殓守灵的、有把守门户的,余者四处巡逻。“望尔等烙守厥职,不得怠懈!谨防孙猴子再来行凶!”群妖大多惊愕,却也无话可说。诺诺应承,才要散去,忽听蛇精道:“诸位兄弟,我有一言,请详闻, 古人道:‘天不可一时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两位大王既遭不测,溘然仙逝;三大王有德有才,理应升为洞主,掌管仙府。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此言一出,藤精推辞道:“承奖,承奖!然本王才疏学浅,难负重托,莫如另荐他人!”众小妖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花蛇精摹地跳到堂前,挥刀将公案削去一角:“有不拥戴藤仙为本洞大王者,形同此木!”
  吓得群妖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叫:“藤仙大王,我等一心拥护,不敢异心。
  愿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藤精见状也不推辞,径往原尖角大王的金交椅坐下,叫诸妖“平身”。
  又道:“本王承蒙各位看重,推为洞主,不胜荣幸之至!然常言道‘独著易折,孤掌难鸣’,我一人却不敢独揽权柄!愿荐花蛇儿为二大王,辅粥本王。
  不知诸位有无异议?”底下人看出两个沆瀣一气,哪个敢惹!毕竟心里怀怨,皆不言语。藤精却也会来事,遂道:“凡诚心拥戴我为大王、花蛇为二王的,烦举举手臂!”言才讫,便听刷的一声,手臂如林。藤精下座亲自点了一遍,见无不振臂。笑道:“好,好!可见人心之向背!”藤精复落座,道:“我与众兄弟同心同德,同甘共苦!今有擒获东土僧人三名,趁此良宵,先宰一个佐酒,与子同饮。可否?”底下一片欢呼声。梁上唐僧师徒三个听了,个个惊惧,道:“不知谁晦气,先摊上!”
  藤仙大王给蛇妖耳语几句,蛇精便着人先缒下沙僧。沙僧自知凶多吉少,悲恸道:“师父,从此永诀也!你到了西天,莫忘了朝佛祖表表老沙的功劳,叫小徒成不了上仙玄仙,也捞个地仙鬼仙,掌管个城隍庙什么的。切切!”
  唐僧亦悲道:“也不过一前一后的事儿,为师也将成俎上肉也!倘能释厄脱羁,得造灵山,自禀告老佛,赐你个好出身!贤徒安心走吧!”八戒鄙夷道:
  “‘男子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唐僧责道:“你这夯货,全无手足之情!
  不如让大王先吃了你,倒不心疼!”八戒忙闭了嘴不作声。沙僧道:“师父休这般说。二哥口恶心善,我情愿代师父、师兄先死一步!——我去也!”
  八戒亦感动:“沙师弟,到了灵山,老猪也为你添美言,赏你个有口福的好差事!”
  沙僧洒泪别了师、兄两个,被蛇精押走,曲里拐弯来到后庭醢肉亭,那藤精端坐亭中一个跺头的木墩上,一厢小妖已磨好了小刀,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藤怪却有耐性,把沙僧解到亭中,斥退左右,问:“适间在大厅,我与先大王、二王谦让赏物,听你先称我为‘君子’。顷刻他两个死于非命,你师父、师兄皆信,惟你冷笑不语。何故?”沙僧哼一声道:“明人何须细讲!”妖王道:“汝仍视我为‘君子’否?”沙僧道:“初为君子,继为果雄也!”藤精逼问:“君子、果雄,孰高孰低?”沙憎道:“谦谦君子易作,只要忠厚恭逊,不争不夺,平庸之辈亦可!枭雄却非凡人所能造就!枭雄者,胸怀三韬九略,隐宏志作超然,藏玄妙似不争,面呈微笑,心怀杀机,火候一到,快刀乱麻。正所谓‘翻手为云覆作雨,恩威并重定乾坤’!大王堪为一代枭雄也!”
  妖王被捧得眉开眼笑。沙僧以为这般可得生还,焉知那怪笑罢,却压低声道:“你这厮忒精!本王欲借你九窍玲珑心煎了下酒,也好添些才智!”
  沙僧急忙道:“大王此言谬也!若论添才智,莫如食孙悟空!”妖王道:“孙猴贼精,擒他不住也!”便唤小妖来要动手剥皮,沙憎急中生智道:“大王吃了小人,虽能补脑益智,仍难成正果。不如寻个在篆仙女,配为夫妻,不脐仙班,也证罗汉。岂不妙哉!大王有意,小人愿助一臂之力,玉成此事!”
  妖王道:“你这厮云山雾罩,许我吃半空飞的天鹅肉,如何下口!”沙僧道:
  “小人岂敢胡扯!那仙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龙女姑娘!”
  藤精欢喜道:“原来龙女未走,也随你们一道来了?”沙僧道:
  “她是观音菩萨差来看顾唐僧的。唐僧羁留于此,她怎敢擅离!”妖王沉吟道:“适间龙女在城外府邪放火,想趁乱救出唐僧时,我与她打个照面,战了几个回合。果然娇艳秀美,令人痴迷。只怕她不肯下嫁荒山!”沙僧道:
  “自古美人慕英雄。大王仪表堂堂,文武双全,龙女焉能不动心!再则可设一计,逼迫她就范!”低声说了一番。藤精连连点头,即令人放了沙僧。沙僧临行时又交待:“我那大师兄诡计多端!倘他变成龙女哄大王,亦不打紧:
  大王只需借机掀他裙子一看,见是毛腿、红屁股,便露馅了。即可识破,将其拿下。但又要防他的‘解锁法’!“妖王道:“晓得,晓得!功成之后,本王便荐你做本洞三大王如何?”沙僧心说:“谁稀罕做妖精!”连忙谢绝,出洞去了。
  却道孙行者败退至山拗,又累又恼,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龙女忙来安慰一番,行者才道:“这三个魔头果然厉害!无怪妹子那时战他们不过,还累坏了!”龙女道:“我这阵子歇足了。愿去打门挑战,大圣做个后应!”行者道:“妹子休去戳马蜂窝,也叫老孙歇歇。过两个时辰等天黑再进洞救人!”便在树下打盹儿。
  龙女给他望着风,怕妖怪来了。
  天至黄昏时,忽听前头草裸呼啦乱响。不待龙女叫,行者便醒了,跳起来,掣棒在手。便见沙僧挣出草丛,进了树林。瞧见行者、龙女,急忙跑过来。行者迎上道:“沙师弟如何脱身的?”沙僧得意道:“那妖王要杀我下酒,都已解到酪肉亭。是我略施小计,说肚子疼,要去东厕,两小妖押解我。
  我半道上将其打翻,趁机逃出也!”行者半信半疑,遂问师父、八戒还平安否?沙僧道:
  “八戒平安。人家嫌他忒肥腻了,一时不吃他。师父却难说!”正说着,忽听山坡上铜锣当当乱响,一小妖呛喝道:“孙悟空听着,我家大王差我给你下书来了。你在何处,速出来接书,不然你家师父小命休也!”孙行者厉声喝道:“小毛贼,爷爷在此,快将书信呈来!”小妖闻声,拨草进林,却惧行者,战战兢兢递上书简,撒腿便跑。龙女眼疾,先看了简帖,原来“藤仙大王”以杀唐僧要挟龙女嫁他为妻。龙女恨道:“这妖怪怎知我也在此间!”
  沙僧道:“我没说,师父也不会说!”
  龙女猜度是八戒供出了,恨的骂了几声“野彘、夯货!”又骂妖怪“淫棍”、“癫蛤蟆想吃天鹅肉”,拔出宝剑要迸洞杀那妖魔!沙僧忙阻拦:“师姐贸然进洞,只怕一时斗不过那怪,反误了师父性命。还要有个万全之策才好!”行者沉吟。沙僧道:“龙女姐姐不应这门亲事,还要保住师父性命..
  除非有人替龙女走一遭!”行者笑道:“这正是老孙的拿手把戏了!龙女勿恼了,老孙这就替你出气!”沙僧赞道:“妙,妙!大师兄将汁就计,幻作龙女姐姐模样,去赚那妖王!”龙女道:“你可变得像?”行者念动真言。
  摇身一变,与真龙女一般标致。龙女抚掌道:“果然像!像!”那悟空却又向她讨了宝剑,便摇摇摆摆,花枝曳动,径去洞府。
  行者乔扮龙女行近洞府。小妖不辨真假,大开洞门迎接,乱嚷:“新娘子来也!”还欲讨喜糖吃。花蛇精踢小妖:“什么‘新娘子’,叫奶奶!”
  众妖便改口齐称“奶奶”,躬身作礼。行者见小妖恭敬,便也笑模悠悠的,胡乱应着往里走。见大堂上已掌了明晃晃的红蜡烛,照得亮若白昼。瞧见梁上吊着的唐僧、八戒,均活着,放下心来,招招手儿,依旧往内庭行。
  唐僧不辨真伪,只道:“可惜,龙女仙姑怎进这妖洞当什么‘奶奶’了?”
  八戒笑道:“师父放心,是个假货!”唐僧垂泪道:“又哄我,明明是龙女仙姑!贫僧晓得了,她是为救贫僧舍生忘死进洞而来!若是要换贫僧出洞,死活不走,也要保龙女清白!”八戒道:“师父外行了!龙女仙姿飘逸,举止有大家闺秀气度。走动起来,莲步栅栅,裙据微曳,曲折美妙。你瞧这位,虽也着锦袄罗裙,却大步赳赳,掀裳飞袂,惊涛骇浪。哪是什么小龙女,活像出水的大龙虾!”唐僧喜道:“你这呆子还粗中有细来——莫非是猴子扮的?”八戒道:“不是他,谁吃厂豹子胆,上这鬼门关里闯!”
  却说行者正走间,忽见藤精迎出来,便停下叉手道个“万福”,妖王见了“龙女”,惊喜万分,却又心存疑虑:“娘子你来了!”上前拧脸蛋儿:
  “不会是假的吧?”行者打落那怪手掌,仿着龙女腔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王以为俺是假的,奴家这就走!”转身欲回,叫妖王拦住,请入内室。令小妖排酒,执杯道:“我久闻仙子能歌善舞,可否献艺,叫本王也开开眼界!”行者道:“俺今日路行得多,茶吃得少,有些倒嗓音,怕唱不好有污大王尊耳;便舞一回吧!”就掣出剑来舞。妖王见行者一把剑舞得如蛟龙出水,称赞不已!忽剑光一闪,直扑项面,情知不妙,却也有防备,借机倒地,便一撩行者裙子,果瞅见裙内一双毛腿子、两片红屁股!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摸七节鞭,当一声打落假龙女手中青锋剑,逼住行者道:“大胆猢狲,敢来哄骗本王!左右,与我拿下!”那行者现了原身想逃,叫那怪兵器顶住。又有埋伏的小妖、一拥而上,抱腰勾脖,放倒了,不使麻绳,却用铁链子捆结实了。
  外头唐僧听见妖怪嚷嚷,喊拿了孙悟空,失声道:“大王果然精明,猴儿这回失算也!”八戒道:“不妨,不妨,我哥会解绳开锁,一霎便走也!”
  不多时,见小妖押着行者出来,也吊在梁上。那背上锁扣处却贴了张朱符,上头有歪七扭八符印,斜斜楞楞字迹,写着“太真遏罗苏多,不能除缚开锁。
  急急如律令!”八戒一见,悔道:“俺这臭嘴子!大师兄莫怪!”行者半晌才道:“俺直纳闷,那厮竟径直掀俺的裙子!”八戒笑道:“瞅见龙女姐姐这般美人,休道妖怪,老猪也想掀裙子看看呢!”唐僧心烦道:“什么时候,还有心下作!眼看大限临头也!”语未已,果闪出藤仙大王、花蛇精,审看了三僧,又吩咐小妖准备热汤、蒸笼、香料。唐僧战战兢兢道:“不知大王要先吃哪一个?”大王道:“正要与你商量商量!”唐僧横下一条心道:“便先吃贫僧吧!放我两个徒儿出去!”
  妖王叹道:“果然是师父!——难得有这片慈悲心!可惜本王还要留你换真龙女,故一时吃不得。先吃孙悟空吧!”行者知他是个古藤成精,不是那等虎豹豺狼精怪茹毛饮血之辈,故意道:“昨日多吃了些斋饭,至今未上茅厕。不如等到明日,肠子干净了,煎炸馏炒,任大王尊意!若何尸那妖王果是个爱洁净的,连连点头道:“就等到明日再吃!”八戒道:“大王,老猪呢?”妖王没好气道:“你食肠大,脏物更多,后日再轮你!”八戒道:
  “后日?”便不依。行者道:“能拖一日便多活一日,怎还不乐意?”八戒道:“哥呀,你死时还有师父与老猪哭你。只怕老猪归酉时,孤魂野魄,没一个人哭,岂不冷清!”藤精道:“如有家眷,可代你传信,令其奔丧!”
  八戒哽咽道:”休说了,休说!等带到信儿,俺媳妇万里迢迢赶来,也该祭老猪的’周年’了!”
  藤精嫌八戒罗嗦,不理,又派小妖出门投书。一时小妖回来报道:“书信交与沙长老了。他道:‘天色已晚,若仙子来了,洞府上下还要张灯结彩,置办酒宴,夤夜操劳,也忒辛苦。不如今夜大王养养精神,明晨再操办喜事不迟!’“妖王听了,打个呵欠道:“也罢,就等到明日!”吩咐花蛇精安排守夜巡逻之事。心里想着龙女,遂冷落了摄来的妇女,自去安歇。倒叫蛇精趁机拣了便宜,胁迫两个俊俏女孩子陪他睡觉去了。
  一时夜阑人静,惟厅堂与过道里几盏灯烛昏黄地亮着。小妖巡查几回,呵欠连天,昏昏欲睡。行者觑得清,暗忖:“那魔头虽贴了符箓,难说不是唬人的玩艺儿。何不趁机试试!”便念真言,想抽身脱出铁索,谁知那锁链越动越紧。行者不敢再试,好不沮丧!
  却道洞外山林中龙女自孙行者走后,便倚坐树下等消息。因连日奔波、杀斗,毕竟疲倦,竟打了个盹。矇眬间又听铜锣响,小妖吆喝。那沙僧应着前去答话,一霎回来。龙女醒了,挂念行者不知露馅没有,忙问“何事?”
  沙僧却道:“无大事,仙子睡吧!”也坐在她近旁。龙女不信,微睁目,见沙僧正目光暧昧偷偷打量她。龙女脸一热,咳嗽一声。吓得沙僧忙别开脸,一副庄严。龙女心里觉得好笑。见沙僧起身去林间溜达,多个心眼,悄悄尾随。忽听沙僧窃笑一声,道:“猴儿这回休矣!”
  龙女心惊,只疑自己听错了耳朵!返回原处,等了片刻,沙僧踏月归来,发觉龙女立在那儿,微微吃惊道:“仙子原来未睡?”龙女道:“沙长老,适间你道甚话,怎知孙大圣休矣?”沙僧怔了一怔,道:“适才小妖送信来,说妖王已识破大师兄,将其擒拿;仍要仙子去赎师父,不然就要蒸煮。我不忍仙子身陷虎口,故此使个缓兵之计,复仙子明日再去。”龙女惊道:“这般..”沉吟起来。
  沙僧盯一眼龙女,叹道:“仙子冰洁之体,莫非真要为师父损名节否?”
  龙女道:“唐三藏有难,我既知之,岂能坐视不管!却不会委身那村怪!”
  沙僧道:“那怪七节鞭厉害,硬拼不成也!”龙女道:“依你之言,该如何做?”沙僧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龙女金玉之质,毋须替何人赎身!
  不然仙葩琼花,顿成残红落芳,岂不令人扼腕叹息!”龙女轻笑道:“沙长老果然为我着想,多谢了!”沙僧忙推“不敢当!”龙女道:“既如此,我不如连夜回南海,等天明禀告师父,任她老人家处置此事!”沙僧揖礼道:
  “师姐之言极是!回去请代小僧向菩萨问候。切切,切切!”龙女启齿笑道:
  “沙长老放心,一定转致你的殷勤之意!”纵起祥云,仙袂飘飘,往东而去。
  沙僧又施礼遥送。
  龙女驾云至半空,思付:“这沙和尚嘴上抹蜜儿似的,却不知打的甚主意!已瞒过他,去洞中探视探视!”遂化成一阵清风,拂进妖怪洞府,吹得大厅灯烛微微摇晃。小妖睡死了,不曾觉察。行者却无心睡,正盘算对策哩。
  见状道:“来的是哪路朋友,望助老孙一助,给揭开符帖!:便听见背后环瑶响,嗅得兰麝香,知是龙女。龙女伸纤手去揭那符,却平白揭不起。道:
  “大圣,这符有些怪,揭不起也!”行者道:“勿急,想想法子!弄毁它可也!”龙女毕竟聪明,取了一盏灯儿来燎那符,道:“大圣忍忍疼儿!”见灯火太弱,便吹仙气助燃。那火呼呼响,烧那符帖。正烤着行者手臂、脊背。
  唐僧、八戒也醒了,见行者整着眉,怜恤道:“疼不疼?”行者忍着痛说大话:“不疼,不疼!比起当年老君炼丹炉,这算什么!”一霎黄符成灰,龙女正要帮行者解锁,行者道:“不劳姐姐动手,我自脱身!”念个咒,已脱了锁链,跳到地下。唐僧念“阿弥陀佛”!八戒嚷:“快放下老猪,腿都肿了!”行者“嘘”一声道:“当心老魔惊醒!”龙女道:“我来解救二人,大圣去偷他兵器!”
  行者称善,使个隐身法,潜入藤精内室,见一物件幽暗中闪亮,细睹正是七节钢鞭,急从壁上取个。听妖王仍鼾声如雷,拔根毫毛变根假鞭复挂在墙上,才悄悄退出。见龙女已将唐僧释放,正给八戒解绳索。行者喜滋滋道:
  “兵器已到手矣!”龙女问:“妖王如何?”“鼾齁大作,仍在梦乡!”—
  —“为何不趁机灭了他,以绝后患!”行者挠首道:“老孙向来明人不做暗事!”龙女嗤道:“两军对阵,不是鱼死,便是网破。要那虚名做甚!”行者面热道:“惭愧,惭愧!俺这就去灭了那厮!”抽身又去妖王寝室,掣出俸来,瞄了又瞄,下不了手。
  那妖王也有灵性,霍地睁眼,见一黑影立在床前,折身坐起,喝道:
  “汝是何人,要做甚?”行者一棒打在雕花床上,床便塌了,将老魔陷在地下,直嚷:“有刺客,有刺客!”行者转身便走,此时龙女早已解释八戒,八戒寻着钉耙,两个一前一后护着唐僧正往洞口摸。行者跑来道:“快走,快走,妖王醒矣!”唐僧听了胆战心惊,膝下一软,跌在地下。行者忙帮八戒搀扶师父。藤精绰了兵器已追到大厅,大声咋呼,花蛇精等众妖业已惊醒,持刀弄棒,纷纷奔来。看见唐僧几个,齐嚷:“和尚站下!”妖王道:“给我拿下那两秃驴——休要伤了小仙女!”这厢唐僧道:“徒弟,我腿发颤,走不了啦!你们先逃,再来救我!”行者道:“呆子背师父,龙女开道,你们先走!老孙断后!叫他来一个灭一个,来十个灭五双!”这两个便打翻几个拦路、守门的小妖,护着唐僧先去了。
  妖王见行者拦住众妖,道:“小的们,闪开道儿!”上前甩鞭便打,却软绵绵的像布缕条子怎么也抡不圆。气得妖王骂:“这宝贝,没睡醒怎的?”
  行者不慌不忙,从腰里抽出那条真鞭,也思、便 如流星赶月,呼呼风生。妖王惊道:“原来你也有鞭儿?”行者笑道:“许你有便不许老孙有!”妖王看半天,怪异道:“怎么一模一样?”行者得意道:“外表一致,你的却是个赝货!是老孙用毫毛变的!”妖王悟道:“无怪舞起来轻飘飘的,不如原来的沉乎!孙悟空,你在称什么齐天大圣,却干些鸡呜狗盗的勾当,便这般取胜,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英雄!”行者恼羞,道:“好,好!老孙便还你这破鞭子,与你光明正大赌斗一场。赢了你,好叫你心服口服!”果真把七节鞭丢给藤精。
  妖王大喜,接过鞭子,也把假鞭抛给行者。行者一抖身子,收了毫毛。
  抖搂精神,挥棒便打。两个在大厅左右腾挪,大打出手,案子也打翻了,交椅也踹烂了。一厅堂乌烟瘴气。那大圣愈战愈勇,藤精毕竟不是他的对手,战了三十个回合,便只有招架之力,节节败退。危急之际,便忆起尖角、斑皮二王在的好处了!——倘还煌在,三个对一个,还能斗不过这猴子!心说,真是机关算尽,一时猖狂,未了反害了自己!勉力应了几个回合,便听当一声,钢鞭被行者打飞了。接着臂上又挨一捧,打得骨断筋连,疼得捂着胳膊倒在地下。行者使棒逼着他道:“你还说老孙是鸡呜狗盗之徒否?”妖王头上滚汗道:“不敢,不敢!”行者道:“泼魔,快率群妖跪下,称‘大圣爷爷’,棒下受降吧!”藤精长叹:“想我凌空子,在自修行千年,清高一世,准知今朝却要屈尊丧节!”无奈何,率众妖口颂“大圣爷爷”,朝行者磕头求饶。
  行者得意扬扬:“一念你灭了大妖二妖,虽是狗咬狗,也替老孙出了气;再念你称尊后只嘴上发狠,尚未把帅父、师弟怎样,与你一条生路——你把摄来的妇女放了,便与你了账。日后好自为之,不许再伤生害人!”藤精泣道:“适才战败,只以为小命休上!感大圣不杀之恩,敢不脱胎换骨!日后只潜心修行,再不伤害无辜!”行者点头道:“这般最好!”那妖王便令小妖放了众妇女。
  众女子得了性命,纷纷逃出洞府。行者见人走干净,才要退出妖洞,与师父众人会面,忽见沙僧持降妖杖闯进来,乒乓打死两个小妖,直逼藤精。
  妖王捂着伤臂,可怜兮兮道:“做甚,做甚,孙大圣说好饶过小的——”言未讫,已砰地挨了一杖,倒在地上。行者止道:“沙师弟!”沙僧道:“与妖怪讲甚情份!”又一杖朝妖王心窝擢去。妖王惨叫一声,口涌鲜血,挣扎支起上身:“好个沙——”气绝而死。沙僧又去追赶花蛇精及众妖,杀得一洞鬼哭狼嚎!皆打绝了,又放起火来!行者只以为沙僧是窝着一股劲,在施疯哩!也未深想,遂出了洞,会合大众。见八戒在妇女群里正忙着,一时抚慰那悲戚的,又扎进说说笑笑的姐妹堆中,与人家胡调嘴。
  片时,沙僧也出洞,向师父邀功道:“一洞大小妖精皆灭了!老沙又纵了火,将他洞府变成了烧砖的窑洞!”唐僧见洞口浓烟滚滚,道:“好,好!
  该给悟净记一功!”龙女只在那里暗暗摇头,却也说不出甚来。八戒先时只顾与出洞的妇女纠缠,闻声悔道:“早知那样,老猪也抡耙进去杀他几个,也好记个功劳!”朝众女 子发狠:“都怪你们,缠着给老猪亲热!甩都甩不开!”
  龙女遂告辞回南海。临行时唐憎再三称谢。龙女当着众僧面道:“唐圣僧,灵山渐近,望珍重慎行!不然,难免功亏一篑!”唐僧面红耳赤。龙女又附耳道:“不得不如此说,请勿见怪!”纵五色祥云而去。
  这厢行者令唐僧及众妇女站拢了、紧紧闭眼,使个“缩地法”,只听呼呼风响,起在半空。那八戒、沙僧也跟着腾云。不消一个时辰,已来到凤仙府城中。在西明寺山门前停下,天已露曙色。众女子认出是家乡,个个欢喜,纷纷朝唐僧师徒拜谢,要拉到家中供养。突见一队衙役,打马过来。为首的白脸都头勒马喝道:“好贼和尚!找了你们半宿,却在这儿!私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令众皂隶:“与我拿下!”不由分说,将唐僧师徒四众捆了,押往府衙。妇女再三说,衙役们只是不信:“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妖怪作祟!就是这几个和尚弄的鬼伎俩哄你们哩!”众女子相约作证家,也尾随去府衙。
  四僧被解到府衙前,府尹还高睡未起。行者撺掇道:“姐妹们去击鼓呀,不然等到何时!”便有几个大胆的去击鼓。府尹被惊醒,不知出了什么事,慌三忙四起来,打着呵欠,揉着眵目糊升堂。见捕了东土和尚,又闻白脸都头禀吉,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妖僧,拐骗妇女,该当何罪!与我取供!”便有师爷写好供状,拿下去,叫唐僧师徒画押。行者高声叫:“前夜听西明寺住持颂文沤赞大人,原以为是个清官。不想却如此昏喷!现有昨夜失踪的妇女数十,为何不问她们、是何人‘拐骗’?”府尹听了,道:“说的也是!”便传问众女子。众女子将上元之夜经过说了又说。府尹已知冤枉了唐僧师徒,面子上却抹不开,道:”众妇女先退下,容本官去后堂求求菩萨谕示,方知你们四个是好人还是恶棍!”拂袖退堂。
  众衙役先挥棒棍赶走众妇女,又将唐僧师徒解到廊下候审。行者道:“完了,完了!等会儿老人家回来就说得了神谕,是咱们拐骗了妇女,却有何对证!”唐僧垂泪道:“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见白脸都头瞪他,忙打个呵欠掩挡过去。
  行者悄言:“师父勿虑,老孙去充一回菩萨!”拔根毫毛变作原身,真神却潜入后堂,见府尹正在神龛前溜达。自言自语:“明知这几个和尚无辜,却不好改口也!就这样放了,传出去,岂不叫众人耻笑我昏庸无能!——莫如假传神谕,把他们关大牢里一年半载,再不了了之,将他们放了。儿个外乡人,量他们也诉告无门!”主意已走,才欲出门,忽听佛龛里传出嗡嗡声响:“大胆狂徒,竟敢欺心!假传法旨,妄判诉讼、岂不辱我仙体圣名!就不怕遭天谴神罚!”
  府尹闻听,吓得浑身筛糠,跪下朝菩萨磕头如捣蒜:“菩萨饶命,小人再不敢了,立马放那个僧人!”“菩萨”又开口道:“那几个东土和尚,皆是有道的高僧,须殷勤款待,不可怠慢!”府尹连声应诺,又磕了几十个头,额盖都出了血。见神龛半晌没动静了,才慌张爬起来,跑上堂,一迭声道:
  “升堂,升堂!”众衙役押上唐僧四众。府尹下座,一口一个“圣僧老爷”,亲自松绑。又请唐僧四僧上座。白脸都头上前提醒道:“老爷,这可是犯法之人!”府尹劈脸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混帐东西,你差点害了本官!”
  将那白脸掴成了紫脸。又喝令左右将都头拿了,重杖三百。不到五十下,打得鬼哭狼嚎,皮开肉绽。唐僧慈悲,道:“阿弥陀佛,念他初犯,饶过吧!”
  府尹才叫寄打,先囚入大牢。一厢吩咐置酒后堂,与诸圣僧压惊。唐僧道:
  “酒不吃了,只请大人日后休要再胡捕乱判可也!”众僧见师父回绝了,也不好再言语。
  那府尹满脸惭愧,恭恭敬敬送四僧出衙门。那帮妇女还在门外等候,见四众出来,呼啦围上,抢着往家里拉,都要斋僧!八戒狂喜道:“无怪师父不吃那老昏官的酒,端的远见卓识!”道:“一家家来,老猪俱去,吃!吃!”
  唐僧道:“呆子胡说了。贫僧只是生他的气,不与他来往,哪曾想这么多!”
  话音未落,叫十几个女子拉去了。行者溜滑,跳在半空,道:“师父、师弟,你们吃去吧。老孙困了,回西明寺云水堂等你们!”八戒仰头道:“猴哥你真傻鸟!好容易摊上女菩萨供养,你却溜了!”行者笑道:“老孙五百年前甚福都享过了,不眼馋!”又告诫:“八戒,你若吃酒乱来,当心我使大棒子抡你!”八戒连称不敢——结果还是吃醉了,天黑了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缠着女施主,一口一个“娘子”叫。行者走到,灌了他半碟子老醋,弄得半醒,才将呆子扯耳朵揪了回来。
  众女子说好轮流供养东土僧人。唐僧怕八戒乱酒,有损东土僧人名声,不敢再耽搁。次日大早,唐僧叫醒行者、沙僧。行者又弄醒八戒。匆匆收拾,吃了早点,辞别庙里长老,朝西门行去。见满街的灯笼已经残破。灯节过去,春风仍呼呼吹着。街上阒寂,少了红男绿女。上元盛会,只好等到明年了。
  出了西门,一条枯黄大道呈在眼前,路旁的杨柳有些嫩绿的意思。唐僧打马道:“徒弟,为师先行也!”嘚嘚往前颠。徒弟几个大呼小叫在后头撵。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