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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勇猛,韦驮被红孩儿烈火的面;幻佳人,辩才引“郎君”入潭浴身..
龙女动心、赠花环频送秋波;观音仁慈,念神咒收伏妖魔..
且说孙行者听红孩儿要他保媒,满口应承,问是哪家姑娘,红孩儿道:
“叔父可曾去过南海?”行者牛道:“什么‘可曾去过’,常来常往!与那观世音菩萨姐弟相称!有点好东西吃,便捎信叫老孙去尝新!上回批杷熟了,老孙不得闲去,便差龙女千里迢迢给老孙送来的!”红孩儿大喜道:“小侄正要说龙女,她生得果如庙堂中那般?”行者道:“什么话,比泥塑木雕的强百倍,用句唱词儿,便是‘沉鱼落雁,闭花羞月’——侄儿打听她干什么?”
红孩儿羞羞答答道:“叔父呀,小侄相中的便是龙女,只是没办法沟通。就烦你老去观音那儿讨个人情,让她恩准,把龙女许给小侄!”
行者笑道:“好个红孩儿,果然精明!若硬吃唐僧,定惹得天怨人尤,‘羊肉没吃成,还沾一身膻’!哪儿跟配合龙女,成了神佛亲眷;不仅捞了寿纪,还赚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受用!”红孩儿叫道:“叔父冤枉小侄了!其实未想这么多,只求能与龙女亲近,即使春宵一度,死了也心甘了!盼叔父玉成好事!”
行者摇头道:“难,难!你不知那观音婆子是何等惺吝!岂 肯轻易将贴身人儿远嫁?况且尚不明龙女有无婆家;便是没有,人家能否相中侄儿,也未可知..委实是桩难事!”红孩儿恼道:“我只道你神通广大,观音也会买你账,原是牛皮哄哄!罢了,你不去南海,我也不放唐三藏,回去就煮他下酒也!”行者赔笑脸道:“你这孩子,不禁逗,一说便急!俺老孙还没有办不成的事哩!——即去南海给你保媒,你却不许碰俺师父一根汗毛!”
红孩儿转嗔为喜,“我道叔父不会不帮忙,就劳你的大驾了。我自回府,好生款待唐师爷、猪师叔,恭候叔父带回佳音也!”行者日上应着:“侄儿,你就睛好吧!”心里却犯嘀咕,可师父小命在他手里攥着,只好去南海走一趟碰碰运气。看红孩儿喜气洋洋回府,招手叫沙僧降下云头,交待几句,纵筋斗云往南海而去。
却道南海观世音胁侍弟子龙女,正值妙龄,生得体态婀娜,妍丽风流,人见人爱。观音见诸神围着她,一如群蜂争芳,私下告诫:“只可属意一人,告与贫僧,叫他明媒正娶!不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不然休怪师父家法无情!”龙女遵从师训,挑挑捡捡后,余下两个,一是韦驮将军,一是辩才元帅,一文一武,各有千秋,一时拿不定主意取谁舍谁。韦驮魁武有力,不善言语,却想得出做得到:一个月夜,逾墙越窗,进了龙女寝室。龙女才沐浴了,正辗转反侧想事儿,忽见韦驮闯进,有点惊又有些喜。韦驮不言语就捉她,龙女问:“你要做甚?”韦驮道:“你白日朝我飞媚眼干什么?”就解龙女的亵衣,龙女半推半就,让韦驮成了好事。自此两个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却恼了辩才元帅。辩才元帅善歌诵,别号“妙音天”,引吭一歌,感天动地,石头也落泪儿。他便趁观音打发韦驮巡海之际,歌吟思慕之情,唱得龙女缠绵徘侧,柔情万千,遂又投入辩才怀抱。自此龙女便瞒着师父,设法与两个幽会,怕顶了牛,遂岔开日子:韦驮将军逢单,辩才元帅逢 双。各得其乐,都以为龙女是自己的。龙女虽觉不妥,却欲罢不能。遂拖下去,着实快乐了一阵。
焉知好景不长!一宵韦驮吃多了酒,记错了佳期,醉醺醺去龙女处,正撞上辩才元帅在那儿厮混,大怒,两个便打了起来。平时辩才打不过韦驮,只因韦驮醉了,两个战了个平手。诸天闻声赶来,将两个劝开,皆带了伤。
拉拉扯扯去观音面前评理。观音劝道:“好了,好了!一个针尖,一个麦芒,谁也没吃亏,谁也没赚便宜。且回去各自养伤,不许再闹!”把龙女叫来责道:“我嘱你只执一心,你却脚踏两只船,如何罚你才好!”龙女跪下道:
“师父垂恩,饶过女儿,我只选一个便是。”观音道:“选哪个,当众说出,师父为你办嫁奁!”龙女思忖,这两个小冤家,一个是“暴风骤雨”,一个是“漏瀑流水”,丢哪个都不舍得。观音又逼着说,无奈何跺着脚哭道:“真真难为死小女子也!”观音笑道:“罢,罢!给你三日空闲思想,三日后我升座讲经,大众在场,课毕,你当堂与我说清楚也!”龙女应了。
这一日正是所定时日,诸天众神齐聚潮音洞观音莲花座前,菩萨开口讲道:“大乘妙典,汗牛充栋,无非是谈真空无相之理,即非即是,何去何从,水浊不见鱼,雾去则现日..”遂开释《法华经》,直讲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众弟子听得如醉如痴,惟龙女心不在焉。原来尚未拿定主意,仍斟酌推敲,踌躇不安。
忽听菩萨唤她名号,忙从座里走出,拜道:“弟子在。”观音笑道:“三日期满,可有抉择?”龙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观音敛了笑容,皱眉道:
“小小年纪,却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没个餍足!”龙女道:“盼师父明示。”
观音道:“胡说!我知你喜欢谁!我指一个,你将就了,日后好了好了;不好,争争岔岔的,岂不背后骂我乱点鸯鸳谱!我才不管!”龙女听菩萨说不管,又呜呜哭起来。忽巡山的黑熊将军跑来报道:“孙大圣来也!”观音掐指一算,“善 哉!此间争议不下,又来个远路提亲的;一不做二不休,把你嫁到爪哇国去算了!”
慌得龙女、韦驮、辩才三个一齐跪倒:“师父开恩!那孙猴子是个泼赖,远嫁之事千万莫松口风!”正说问行者蹦进来,嚷着:“谁说俺是泼赖?”
吓得三个一时不敢作声,还是辩才元帅机敏,答道:“谁敢谇谤大圣!适才听说大圣来了,便争论大圣裙子是狼皮还是虎皮的,不是什么‘泼赖’!”
行者道:“久闻你有口才,果然名不虚传!个儿老孙正好有桩难事,不好向菩萨开口,你就帮俺禀告上去吧!”把辩才扯至一厢,把红孩儿求亲事说了一遍。辩才道:“如是别的事,一百件也说了,这事却一个字也说不得!”
行者问为何,辩才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行者叫他说清楚些,却又道:
“一言难尽!”惹得大圣焦躁。观音怕他失态,叫道:“孙悟空,你来南海,不拜贫僧,只扯着底下人嘀嘀咕咕;我道这些日他们不甚听话,原是你这等歹徒调唆的!”
行者便过去施礼道:“菩萨说哪里话!岂不闻‘教不严,师之情’!你手下人不规矩,哪儿怪着老孙!只要龙女没学坏,嫁出去叫人夸是个贤惠媳妇,余者好坏俺便不管了!”遂把红孩儿央他做媒之事备叙与菩萨。菩萨笑道:“天上地下皆知我家龙女貌美,前些日太上老君还打过她的主意来,叫我一口回绝了!还惹得他老人家生气。悟空,我也不管这红孩儿绿孩儿是哪路神仙,龙女我是不远嫁!”
大圣道:“菩萨莫非叫龙女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观音道:“我这普陀山便有现成的好配偶,为何要舍近求远!”行者着急:“你不嫁龙女、唐三藏可就成了红孩怪的俎上肉了!——吃了才好,老孙正不想干哩!就此撒手回家!”观音道:“你这猴头,动辄发急,全无涵养!哪儿晓得我手里还压着桩公案未了哩!也是为龙女这妮子,韦驮、辩才闹得不可开交,还未扯罗清,万里之外 又冒出个红孩儿!”略一思忖,笑:“有了!我叫辩才、韦驮助你灭妖,谁降了那怪,谁便娶龙女为妻。龙女,你看这主意如何?”龙女想想也别无良策,道:“就依师父之言,谁擒住那‘癞蛤模’,我就嫁谁!”
韦驮、辩才皆喜:一个仗着勇猛,一个凭着智谋,都以为自己能拔头筹。二神领过师命,便随行者纵狂风过了万顷碧海,直奔号山。
三众在火云侗前松林里降下云头,会台沙僧,随后探营。见·群小妖正在洞门外张灯结彩,两砷纳闷,便问原因。大圣道:“说来惭愧,那怪满心指望老孙能马到成功,领回龙女来;等不得穷忙就铺陈起来!”两个大怒,便欲扬战。悟空问:“两个一起上,拿住妖怪算哪个的?”辩才便道:“谁先上?”韦驮要抢头功,争着出战。辩才寻思:“这红孩儿定不是平庸之辈,不然早被孙大圣灭了。何不叫那傻乌先打,探探路子,再作良图!”这般想,遂不争执,让韦驮打头阵。韦驮前脚走,行者背后叫:“韦驮将军,休提老孙在此,只说俺仍在南海劝菩萨嫁女——怕的是一战不克,殃及师父、师弟也!”韦驮不耐烦道:“晓得了!那毛孩子育多大能耐,还‘一战不克’!
看吾如何降那小儿!”便挟风舞杵向前。
众妖正忙平着挂灯笼扯红绸装扮洞府,却被一股狂风吹得彩坠灯破人趔趄。都道:“大王要迎亲,天降此恶风,不吉利也!”才说,便见一员天神,金盔金甲,持降魔杵,威风厚凛,于风中现相。那大胆的便道:“你是哪路神怪?来吃喜酒却早了些!快收了风,休再打坏家什!不然你就是大王他亲娘舅,也免不了讨没趣儿!”
韦驮嗡嗡喝道:“我乃观世音菩萨麾下战神韦驮,专程来吃红孩儿小木瓜的喜酒,速叫他出门迎接!”小妖惧他,忙回洞报信。红孩儿正试喜袍,疑惑道:“厨子才刚杀鸡褪毛,新媳妇还没照面,那娘家吃喜酒的便来了,怪哉!”丢下喜袍,出门见韦驮杀气腾腾,诧异道:“韦驮将军果是来吃喜酒的,为何使风毁了我的灯彩喜红?”韦驮骂道:“你个黄嘴小儿,还未掉尿片子,竟胆敢觊觎龙女!吾奉观音玉旨来殄灭你这厮!”红孩儿勃然大怒,跳脚骂道:“孙悟空,这个哄死人不偿命的刁猴!他答应去南海提亲,却又唆使观音遣将拿我!我回头便煮了唐僧下酒!”转身便要回洞行凶。韦驮忙道:“这不关孙大圣事,他师父、师弟在你手里,岂敢拿两条人命当儿戏!
那大圣再三劝菩萨把龙女嫁你,菩萨好歹不答应!”红孩儿迁怒道:“什么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好不晓得人情世理!待我先降了你这冒失鬼,再找那拐古头①婆娘算账!”因来得慌,未带兵器,便从小妖手里夺过一把钢刀,迎战韦驮。
韦驮看红孩儿小小巴巴,便没放在眼里,一条金刚柠舞得流星一般,那红孩几闪跳腾挪,几个回合下去,两个竞战成平手。韦驮求胜心切,恨不得一杵把红孩儿打死、便使猛力攻杀。红孩儿避其锋芒,节节退败,韦驮得意扬扬往前逼,以为胜券在握;焉知红孩儿是以守为攻,觑见韦驮近前,呼地喷得一团烈火!韦驮躲不迭,烧了一手一脸的燎泡,痛得哇哇直叫,落荒而逃。那红孩儿也不追赶,呵呵大笑道:“韦驮那厮,初以为你这战神经打,却原来也是草包一个!快回去告诉观音,如两日内不把龙女送来,我先吃了唐僧肉,再去南海抢亲!”
① 拐古头——方言,指人性情喜怒无常,喜欢拨弄是非,使入下和、毁人好事韦驮负痛逃至山涧下水潭边,把手脸皆侵在水里,方觉疼痛轻些。行者叫沙僧守着老营,与辩才元帅去看顾他。行者道:“将军休要烦恼,待老孙吩咐下人捉只獾,炼些油与你疗伤!”辩才假惺惺道:“老弟吃苦了,哥心里很是不安!”韦驮“哼”一声道:
“你心里恣得要命,却说甚‘不安’,鬼才信!哎哟——”那伤又痛大圣遂念咒语拘来山神、土地,令他两个速去捉獾炼油,给韦驮将军搽抹伤患。
两个遵命去了。行者搀韦驮回到松林歇息。又商议对策。辩才见韦驮惨遭败北,一时无语。行者道:“老孙前些日得一兵书..”辩才忙道:“在哪?
快取来与我瞧瞧!”沙僧便自包袱里拣出。辩才如获至宝,翻阅多时,忽道:
“诸位请听这篇:‘夫兵形像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故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妙哉,妙哉!·红孩小儿休也!”韦驮撇嘴道:“纸上谈兵,牛皮哄哄!哎哟——”
行者道:“元帅有何高见,老孙愿闻!”辩才道:“‘兵形像水’,我要在水上做文章;‘避高趋下’,我便在这山涧中擒那厮!这红孩儿人小鬼大,不宜强攻,只宜智取,我便投其所好,变作龙女赚他!此谓‘因敌变化而取胜’!”行者、沙僧齐声道:“如此你果然是‘神’了!”韦驮心说:
“望文生义,未听过这般解兵书的!”遂添一句:“成神也是草头神!”辩才装听不见,高高兴兴道:“列位休喧阗,我要变化了去引那小妖怪上钩!”
遂念动真言,摇身一变,果然变成龙女,袅袅娜娜出了松林,寻径下涧去了。
韦驮背后嘟噜:“好歹失了手,也弄一脸大燎泡儿,就不神气了!”行者、沙憎直偷笑。
辩才元帅下了涧,来至清潭畔,先采了各色野花抛在水里。那碧莹莹泉水顿时五彩斑斓。假龙女先临池照了照影子,果然楚楚动人,不禁得意一笑,方解衣入浴。
却说红孩儿至洞府,虽取了胜,却无喜悦可言,呆呆瞅着喜袍,在那儿想心事:原以为孙大圣与观音有交情,再则还扣着唐僧、八戒为人质,定能顺顺当当领龙女回来拜堂成亲;不曾想猴 子脸面也有限,观音菩萨不慈悲! 愈想愈恼,恨不得这就飞到南海去,劈空把龙女抢过来!
正烦恼间,忽听一阵美妙歌声自洞外传来。那歌曲委实神奇,厅上的花卉都随之舞动,红孩儿神不守舍,开门出洞,循声觅去,那歌声原是自涧底发出的。走到涧边一望,老大神,碧波中一个绝色女子正在沐浴,一厢吟哼着歌子。日光明亮,照着那女子:发如青绸,臂似新藕。红孩儿心中迷迷怔怔,这是何方美人自天而降?仿佛被无形红线牵引似的,下到涧底。水边堆着佳人云霞般绸裳;佩饰闪闪发光;水上浮着姹紫嫣红各色野花,那女子宛如一朵亭立的菡萏,凌波舞着。红孩儿看呆了。那美人瞧见红孩儿便止了歌声,将身子藏在水里,不胜娇羞似的。
红孩儿细觑她的眉眼面容,禁不住叫道:“龙女,是你么?”“龙女”
笑笑:“你便是红孩儿?”红孩儿道:“是我,菩萨不是不放你吗,怎么来的?”“龙女”道:“韦驮那笨物吃了败仗,回去一说,观音也惧你神通,无奈何,只好放我来了。”又道:“他们说你是个吃人的妖精,我看你眉清目秀,倒不像。”红孩儿道:“要是你跟了我,我就不做妖精,不吃人了!”
“龙女”道:“此话当真?”红孩儿道:“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你请上岸,随我回洞府吧!”“龙女”道:“我不想进洞,我讨嫌那帮小妖!”红孩儿道:“我打发了他们便是!”“龙女”道:“我平素爱洁净,一路风尘仆仆,身上刺挠,看这潭水甚好,便先来洗谬,想着欲见郎君,心里高兴,信口歌唱,却惊动了郎君;来得正好,就帮我梳梳头搓搓背吧!”
红孩儿被几声“郎君”叫得脸热心跳,道:“娘子万里迢迢来至荒山,红孩敢不尽犬马之劳!只是怕小妖们山上窥见,指指戳戳的,反而惹闲话。
不如晚上再来同浴,可以尽兴,岂不更妙!”
“龙女”直身撒娇道:“我不,我这就叫你陪我洗!”红孩儿瞅见“龙女”露出水波的酥胸绵腹,只觉得口于胸闷,不能自已,便解了衣衫,只剩下一个红兜肚儿,跳到水里。“龙女”笑盈盈迎上来,伸胳膊把红孩儿扯到面前,笑道:“还要这遮羞布做甚!”便装作要与他解带儿,其实想生擒他。
却说韦驮在松林里看得清楚,眼看辩才要大功告成,妒火中烧,即化作一股清风扑下山涧,拂过红孩儿耳畔:“圣婴大王,那龙女是假货,要设计赚你!”红孩儿痴痴迷迷,正要随“龙女”摆弄,忽见水波涌起,又闻耳语,顿时醒悟,一把推开假龙女。辩才知已败露,也现本相要擒拿红孩儿。原来五行中水克火,红孩儿在水中难吐火喷烟,就慌张爬上岸。辩才紧追不舍。
红孩儿顾不得念咒施法,只好随跑随反手钩沙,辩才被沙土迷了眼,只好停下来揉巴。红孩儿趁机逃回洞府。
辩才两眼通红,空手返回松林。韦驮迎上连道:“可惜,可惜!差一点便活捉那厮了!”辩才劈胸揪住韦驮:“还有脸说,要不看你脸上大泡套小泡,便赏你两个耳刮子!”行者焉能不知缘故,劝道:“算了,算了,别窝里斗了!再作良策!”
说话间山神、土地来献灌油,并带些干鲜果品、素汤米饭。沙僧给韦驮上了药,几众吃了斋饭。天色向晚,月上东山。山神道:“夜晚不便争斗,这近处有一山洞,里头甚宽敞,不如请大圣与诸神去山洞避避风露,明晨再作打算!”行者与诸天商议了,遂人山洞;土地寻些干柴,生起一堆火;又将山芋、栗子丢在热灰里悟炙。行者嫌人多乱哄,斥退山神、上地。因出师不利,几个均无话说。闷至半夜,皆昏昏睡去。只行者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忽见龙女飘然而至,揉眼坐起道:“妹子,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龙女嗔道:
“死猴子,睡迷头了,什么真的假的?”行者定睛看了,果是真的,遂请她坐在火旁。龙女拍手道:“好香!”便使树棒拨灰挑栗子吃,又道:”你们倒自在,烤火吃山果!”
行者叹口气:“鸡肚不知鸭肚事,自在什么!”忽笑道:“莫非菩萨算出韦驮、辩才俱败了,派你来媾亲讲和?”龙女道:“果真都败了?真没用!
不如嫁红孩儿算了!”韦驮、辩才被惊醒,睡眼惺松,认出是龙女,又愧又恼,闷头不语。行者朝龙女道:“你来得正好,快回去请菩萨来证婚,把你嫁红孩儿,俺们也落场喜酒吃!”沙僧亦醒了,道:“吃喜酒,休漏了老沙!”
龙女道:“放心;一个也漏不了,包管叫你门醉得钻桌子底!”韦驮、辩才忙爬起来。“姐姐,你死活不能嫁给那小妖怪!”龙女有心气他两个,道:
“谁叫你俩是’银样蜡枪头’!”转身去洞口,一壁厢叫:“妈妈,快进来呀!孙大圣他们急着要吃女儿的喜酒哩!”沙憎惊喜道:“莫非菩萨来了?”
龙女笑道:“早就来了,在洞外观景致呢!”沙僧抢着出门迎接。
须臾,果然迎来了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后头跟着护法神惠岸。辩才一见菩萨便告韦驮为私利助妖,韦驮岂肯认账!两个唇枪舌剑争了半天,菩萨息事宁人道:”好了,好了!瞧你俩,脖子青筋暴得蚯蚓似的!也不怕外人笑话!——悟空,远道而来,用什么款待贫憎?”行者道:“俺也是行路客,该找土地、山神尽地主之谊;现成的还有些山果。”用树枝拨拨热灰,“连栗子都叫龙女拣吃了,只剩下一块红山芋,菩萨若不嫌弃——”惠岸笑道:
“大圣休说了,也不怕师父笑话!她老人家龙肝凤胆都不稀罕,还食你的山芋!”行音道:“俺也是说笑话,还是给师父、八戒留着吧,没准饿了两天了!”观音听了,动容道:“阿弥陀沸,你们也不容易!”行者道:“菩萨知俺们难处便好,休拿糖,好歹救出他两个!”观音道:“无须多言!不然岂不令那妖魔小觑我南海神圣!天明自有分晓!”便入禅定。大众也各自闭目养神。
天才蒙蒙亮,行者机灵,先醒了,钻出山洞,忽听火云洞门轰隆隆开了,八戒慌慌张张奔出,腾云往东南而去。行者纳闷,驾云追上去叫道:“八戒,哪里去?怎么脱的身?”八戒埋怨道:“好哥哩,这两日你瞎忙乎些甚?弄得那红孩儿一阵喜一阵忧,俺师徒俩也跟着一时座上客,一时阶下囚。昨儿后晌又怎么惹恼了那妖?吃了两坛子闷酒,半夜里恼得要杀师父吃肉。多亏俺老猪拍胸脯说要去南海当说客,好歹领龙女回来,那妖才放过师父..”
行者赔笑道:“倒也多亏了师弟!眼下菩萨、龙女皆在此,且随俺来,共商降妖救师之事!”八戒便跟行者回来,入山洞拜见菩萨;瞅见龙女,两眼放光道:“无怪那厮相中了这位妹子,宁肯舍了唐僧肉,换俺也一样!”说得龙女眉开眼笑;气得韦驮、辩才怒目而视。行者把八戒耳朵一拧,“呆子,别添乱了!快把正事告诉菩萨!”
观音听了八戒言语,道:“正好将计就计也!”吩咐韦驮、辩才先回普陀山,嘱惠岸同行:“好生看着,休叫两个半道上打起来!”那二神恋着龙女,不想离开,但师命难违,只好一步一回首地随惠岸走了。
三众走后,观音便令龙女去山涧采无忧花。沙僧道:“这等小事,何须仙姑动手!”抢着要下涧,观音赞道:“这沙悟净,果是个勤快的!——然却这回非要龙女自己采不可!”龙女或有所悟,应一声便蹦蹦跳跳去采花。
观音乘机褪下腕上玉镯,吹口仙气,变成一株香花,行者笑道:“龙女已去采花了,还用菩萨变假的充数?”观音嗔道:“猴儿休多嘴,不然便念‘紧箍咒’!”吓得行者不敢再言。观音把假花袖了。一时龙女采来一大把无忧花。观音接了,将玉镯所变之花也混在里头,扭绞穿挑,编了只花环,与龙女佩戴的相仿。龙女问:“师父编它做甚?”观音笑道:“给你郎君佩戴!”
龙女飞红了脸:“师父这般说,我便真嫁给他了!”观音道:“他他的,他是谁?”道:“谁,红孩儿!”观音拨拉腮臊她道:“没羞!亲还没相,也不知是高是矮,黑白胖瘦,有无疤拉麻子的,便嫁?”行者、八戒齐道:“要说这红孩儿长相,没得说,端的一 表人材,风流调悦;只可惜是个妖怪!” 龙女抚掌道:“妈妈儿,你听见了么?”观音道:“你休套近乎,我可不敢要你这女儿!”
龙女见观音不笑,偷吐了一下舌头,不作声了。忽听观音吩咐:“悟能、悟空,你两个去告知红孩儿,说我亲自送龙女来给他成亲!”这两个果去砰砰打门,观音带龙女升在空中。旋见洞门开了,走出红孩儿,与孙大圣、猪八戒相互言语儿。龙女云端上看得清,小声道:“师父,那红孩儿果是一表人材哩!”观音不乐道:“我正要设计赚他,你夸他怎的!”龙女道:“师父下手轻些..”观音道:“说此话,莫非真的有意了?”龙女嘟噜:“总比那俩脓包强!”观音责道:“你这孩子,见一个爱了个,见两个爱一双,我真生气了!”龙女忙道:“妈妈莫生气,我只求你手下千万留点情儿!”
观音满面慈笑,将花环交与龙女道:“你下去把花环赠红孩儿,若他有福佩戴上,我就成全你们!”龙女喜上心头,捧着花环踏彩云降于洞前。红孩儿昨日才被骗过,心有余悸,道:“你这龙女,真那假耶?”龙女道:“昨日之龙女佩花环没有?”红孩儿恍然大悟,上前施礼:“姐姐驾临荒山,有失迎迓,万乞恕罪!”又朝云端上观音遥拜。观音微笑,作慈悲状。龙女问: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思慕于我?却也费解!”红孩儿道:“庙中初逢,一见钟情也!”龙女逗道:“今看真人,与那假相如何?”红孩儿道:“胜一万倍!”道:“油嘴!——还吃唐僧否?”红孩儿道:“今得秀色可餐,还吃甚和尚!”“还做妖精么?”“若能亲近仙子,宁愿皈依释门,烙守戒律!”
龙女欢喜,“师父有个花环,让我送你,若能戴得上,咱们即可——”脸儿便绯若朝霞。红孩儿见状登时明晓、从龙女手里抢过无忧花环,套在脖子上。
龙女笑道:“果然能戴上,却真好看儿!”
两个正眉目传情,情意绵绵;不曾想那观音见红孩儿入锻,暗喜,遂念动咒语,乃是她自“定心真言”演化出的“净性真言”,又称“玉箍咒”。
只见红孩儿颈上花环葩落叶坠,转眼间只余下一条碧澄澄的玉圈子,将红孩儿脖子勒得细若手腕!红孩儿指龙女,欲责:“原来你也诓我!”却已说不出话儿,两眼翻白,一头栽倒在地。行者挥棒要打,半空却又停住。沙僧喜道:“大师兄这是让小弟叨光立功也!”舞杖砉地打去,却叫龙女抛起自个花环,挡住了。龙女叫道:“卷帘大将住手,且听菩萨发落!”那沙和尚无奈,只好收了杖。
观音降下祥云,龙女跪倒求情:“师父,他已愿皈依佛门,就饶过他吧!”
观音叹道:”只道你杨花水性,今日也见执著!——就饶他性命,你却不能嫁他!”龙女问缘故,观音道:“我若允你嫁他,那韦驮、辩才必心生嗔怨,记恨贫僧,海岛将无宁日矣!”见龙女怏怏,道:“我收红孩儿做个善财童子,侍我左胁,与你能时常相见,也解思慕之苦!”转念道:“只恐你们年轻妄为,玷污洞府,却叫贫僧犯难!”沙僧一厢嚷道:“这有何难!不劳菩萨动手,交与弟子,片时便把这厮变成太监!”
沙僧才说罢,便听八戒嚷:“这主意忒损,菩萨休听他的!”行者也道:
“八戒说的是!”龙女杏目圆睁,“沙悟净,你——!”转身跪下,“师父慈悲,万乞饶过红孩儿!”观音道:“为师何曾想过要害他!我儿起来!”
念动咒语,收了玉钏;见红孩儿已苏醒,道:“我欲收你做善财童子,座前侍候。但恐你尘心未混,迷恋龙女,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贫僧让你与龙女结为姐弟,发誓敬而远之。倘暗中有染,便是乱伦,依律严惩!”喝一声:“还不跪下结拜!”龙女、红孩儿无奈,只好跪倒在观音面前,拜为姐弟;又遵菩萨口谕,——盟誓。观音方呈慈祥笑意,给红孩儿摩顶授戒,自带两个回南海去了。
沙僧自去洞中打杀小妖,解救帅父;行者弯腰捡一朵残零的无忧花,遥望观音云影,叹道:“不戴明箍,便佩暗箍,也是可悲!”忽听八戒道:“师兄说甚‘咕’、‘咕’的?老猪肚子旱就咕咕的了!”便入洞寻吃的。
也进洞府,见师父疲惫不堪坐在石凳上,沙僧正给他捶背,行者道:
“师父受苦了!”三藏叹道:“怪不得谁,只怪我自己眼拙,方有这场磨难!”
沙僧道:“师父适才说腹饥了!”行者便进扈厨,见荤素生菜齐备,八戒饥饿难忍,正咯喽咯喽啃萝卜。行者叹道:”那厮真要做喜宴,可惜没吃成!”
正欲念咒语传唤土地、山神来干活儿,便见他俩气喘吁吁跑来,二话不说,一个煮饭烹菜,一个烧火拨炭,忙乎起来。大圣道:“你俩倒识相儿!”两神弄了一脸油灰,只嘿嘿笑,行者道:”要是再来个魔妖的,休那般贱骨头!”
两神连声应诺。行者摇头道:“口气忒软,恐怕到时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两神又是一迭声“诺”。行者哭笑不得,遂不理他们,见斋饭好了,便招呼师父、师弟们吃饭。众僧饱餐一顿后,纵一把火,把火云洞烧得火烟如云,名符其实了,遂上大路,奔西而去。欲知前头还有甚魔障险阻,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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