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寺邂逅佳人,原是蒙尘公主。丽人含泪诉苦衷,三藏慨然传血书..
百官无能,国王央唐僧救公主。奉命降妖,师兄弟阵前各顾各..
却说唐三藏逐了悟空,方出了过姑射山所窝的一股怨气怒气。一路行来,虽山路崎岖,忽穿密林,又过涧溪,倒也平安无事。走了行者,八戒较往常辛苦多了,一累便懒得说话。沙僧本来爱给师父凑趣,偏因天热缺水,生了口疮,也难开口。故此路途不免寂寞。只见风摇树枝,溪泉潺湲,路边野花悄然开放,山巅云霞变幻不定。按按胸口,中衣里还珍藏着姑射仙子馈赠的金钗。唐僧情思翻卷,油然口占道:
马蹄声远,征人无言。苦更躜行,流动山岚。野芳自生灭,湍流不回旋。
哀猿啼林莽,野僧春梦残。佳期恍惚兮,满目云烟;良辰不再兮,默对空山。
思仙姝轻逸兮,舒云淡淡;慕丽人倩笑兮,夭挑璨璨。兰嘘莺啭,诉芳心一片;明眸流盼,起秋水波澜。忽遇阴霾用失辉,偏逢骤风庭华残。休道甚千里姻缘一线牵,枉辜负暗香醇醪清澄泉!恨不相逢未剃时,回首飞雪迷泪眼!
失之交臂兮,惟余香钗寄情愫;咫尺天涯兮,多有雾霭阻青山。南有乔木兮不可攀,北有凤乌兮岂无伴!情无所凭,聊作斯赋。令生虚空,缔来世缘。
三藏作赋后,反复吟哦,缠绵悱恻。嗣后倒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自叹:
“既踏上西行拜佛之路,还有甚可说的!——权作一梦吧!”又思起贬逐悟空之事,亦觉得自己草率了些。却也不好向八戒、沙僧表露后悔之意,再请悟空回来,只有等日后再说。
这日下了山,只见树木越来越稀,走不甚远,面前竟是一片光秃秃不毛之地,透迄至天际,正不知有几百里。那田地上丘皆通红坚硬,仿佛烈焰烤过似的。三藏惊讶,原不曾耳闻西方有此路障。毕竟是行过沙漠的,便令八戒备足水囊,好过这茫茫红原。
师徒们在红土原上行了一日,向晚寻一土屋废墟过夜。那土墙亦是红的,夕阳一照,愈像火在燃烧。八戒猜度:“此处必遭过天火。”沙僧道:“或是热风所灸。”争执不下,便问师父。师父不答,只仰脸瞅东天那轮月亮,竟也是红的。
第三日,师徒正顶着烈日,艰难行进,前头忽现出一片清幽幽的山林,有溪水漏漏。三众正饥渴难忍,禁下往雀跃欢呼。进了林子,三藏下马,先掬清泉闹了个水饱。遂在树下歇息,吩咐沙僧饮马、八戒化缘。
八戒抱着金钵,在林子里乱窜,忽见一条白生生的小路,通往林外一个土阜。阜上松柏吟鸣,半掩着一座庙宇。八戒大喜,趋步入庙,却扫兴而出。
空着钵,回见唐僧,咕哝道:“师父,休怪老猪无能。林子外土坡上倒有一庙,老猪以为好运来也,谁知是座荒庙,有菩萨没和尚。只有后院石榴结了几个!”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一个石榴递给师父,个头不小,只是不太熟。
三藏掰开,吃了半个,嘴涩舌苦,只有作罢;见两个徒弟草地上躺着,这长老心疼悟净,便令他看守行李,唤八戒跟他去庙里拜佛。八戒赖歪着不起,道:“今儿实在辛苦,就烦师父代劳了!”唐僧再三叫不动,只好自个儿去了。
三藏出了树林,登上阜来到庙门前,只见山门腐朽,杂草漫了甬道,蜥蜴嗖地从面前窜过。长老壮起胆子,进山门走入天王殿,却见持国天王琴缺柄;增长天王剑锋残;广目天王羂索断;多闻天王叉无尖。虽如此,三藏仍拜了几拜,出了后门,望见大雄宝殿,飞檐塌毁,画栋无色,朱墙剥落,只有雨道两旁的粉红木槿寂寞开放,给这废刹增添几分颜色。
长老叹息,沿阶而下,蓦地从倒塌的东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初以为是沙僧撵他来了,细辨步履轻快,仿佛女子。不知其详,便隐身木撞花后,果见一年轻女子粉脸带汗,袅娜而至。她不入大雄宝殿拜燃灯佛、如来佛、弥勒佛,径入东面大悲殿拜南海观音。须臾,殿中竟传出嘤嘤哭声。三藏恻隐之心大动:自古以来,红颜薄命,这佳人不知道蒙何灾何难,便有心进殿打探。怕惊吓了女子,悄行入门,见女子正双膝跪在观音莲座前。泪痕未干,双手合十,絮絮念叨。三藏从一侧看,那女子蛾眉凤目,云鬟鸾钩,仪态不凡,一望而知乃是大家闺秀。
唐僧轻咳一声,那女子惊然而起,睹三藏面目慈祥,英俊儒雅,才不甚惊慌,问:“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闯殿惊妾?”三藏一一道来。女子才放了心,微微绽笑:“圣僧不避艰险,笃志取经,高行大志,妾深为钦佩!”三藏道:“此刻却该贫僧问小姐系何人,从何处来,为何在观音菩萨面前悲泣祈祷?”
女子闻言,又坠泪珠,哽咽道:“我乃西去数百里宝象国公主百花羞。
三年前一春宵,妾正在御花园赏月,忽袭来一阵妖风,将妾摄至这荒山野坡。
那作祟的喜披一件红袍,故唤作红袍怪,当晚便逼妾与他成亲。怕我逃跑,亦怕父王遣人寻找,又施魔法将这方圆数百里变成寸草不生的焦土,只留下这天狼山弹丸之地还有些水草树木。那怪白昼出行害人,晚间才归,夜夜不叫我安生。妾起初怕那妖魔害我,为惜蝼命,强颜欢笑。后寻思大不了一死,便豁出去与他大闹。那怪‘软的欺,硬的怕’,在我面前又假惺惺充起好人来..妾困在这荒山野林,日夏一日,年复一年,何时能有出头之日?!今日乘那怪出门,便又来求观音显灵,好早点救我脱离苦海。叨念间不免委屈哭泣,惊动了圣僧。即蒙垂询,不敢隐瞒,亦顾不得颜面了!”
三藏动情道:“妖魔恣行,丽质罹灾,公主有何过愆!且喜今日幸会,贫僧有缘得知公主委屈。盼遗尺素,我等正要投宝象国,定将消息上达于宫闹。”公主听了,即向唐僧叩谢。三藏忙去搀扶。公主秀目啜泪,蕴含无限怨艾,身姿柔荏,一如风中花枝。三藏又怜又爱,生怕公主跌倒似的,一时执手不放。公主喃喃道:“圣僧,贱妾就把性命托付给你了!但愿宝象国相逢时,不要远避贱妾!”唐僧亦道:“蒙公主青睐,贫僧岂敢妄自尊大!”
两个言来语去,不忍遽离。突闻外头有人声,才恍悟未写书信。一时寻不着笔墨纸砚,公主急中生智,扯下绕颈香罗,咬破中指,在上头写了几个血字:
“我乃百花羞,父王速来救。”写到最后,血色黯淡,“救”字只写了“求”,也顾不得再挤血补上,将丝巾塞给唐僧,叫他躲起来。自己又跪在观音宝座前。
唐僧才藏到观音一侧龙女像后,便听见脚步山响,一霎,进来一个高大怪物,身披红袍,面目狰狞,呵呵大笑道:“心肝儿,怎么跑这厢来拜神了?”
公主佯道:“还不是为了郎君有后,来请观音菩萨送子!”红袍怪复大笑,扶起公主:“我从苍梧山盗来一株益母神草,给你服用,养养身子,也就容易怀上了。往日公主一上床便无精打采的,如此疲惫,好比生荒之地,如何能栽花结果!”公主嗔道:“菩萨面前,怎好混说!——也不怕菩萨降罪!”
那怪道:“观世音乃老相识了,好歹也给个面子!”公主道:“你只胡说!”
妖怪道:“爱信不信!”忽地抽抽鼻头:“有生人味儿!”三藏大惊,气也屏住了。只听公主撒娇道:“郎君莫吓人,这荒山野寺有甚生人!准是你从外头带回来的气味。神草在哪?快给妾瞧瞧——当心这药把妾弄浪了,你侍候不了!”
那公主口吐淫声,作妖烧之状,一心只为了救三藏。红袍怪儿头一遭见公主动情,半个身子先酥了:“妙啊!果是神草——那药还没服下,人便欢动了!”弓腰拥着公主径回洞府。
唐僧听殿内外安静了,才蹑手蹑脚出殿,也从东墙缺口出去。见有条朝北的小径,想通往公主住处。三藏大着胆子往北行了四五里远,见一堵山崖,怪树奇石,十分险恶,石洞上有镂刻的大字:“天狼山风华洞”,洞门半掩。
洞前有几个小妖精正在树荫下掷骰子赌钱玩耍。三藏心说:“幸好天热,小妖懒惰,不然早被发觉了!”急抽身回到树林,见沙僧倚着棵银杏树打盹。
八戒四肢舒展,卧在草地上,鼾声如雷。唐僧几脚才踢醒。折身坐起,擦一下嘴角涎水道:“师父练蹴鞠①?天正当午,再歇会儿!”又打哈欠倒地再睡。
三藏低声道:“有妖怪。”八戒一骨碌爬起来去摸耙子,手却有点抖:“师父,妖怪在哪?”沙僧也醒了,凑过来。三藏一说,脸皆白了。
三众嘁喳几句,决计“三十六策,走为上策”。先用细树枝衔在马嘴里以防嘶鸣,一伙子牵着马挑着行李悄悄溜出林子。也是天公作美,才上路,便阴了,间或洒些小雨,气候凉爽,师徒们逃跑得甚是快捷。
行了三日,第四日寅牌时分,唐僧师徒方走出红土原。林木绿野渐入眼帘。戌初,摸黑进了宝象国。见通衙街陌,车水马龙,酒楼茶肆,灯明人喧。
果然气象不凡。三众寻馆驿住下。翌日清晨三藏去皇宫倒换关文。那国王正设旱朝,闻报即召三藏上殿,见三藏相貌情奇,言谈不俗,知是高僧。取通关文牒看过,盖了玺印,用了花押,却不放三藏去。遂散朝会,请三藏至养心殿拉家常。此正合三藏之意,欣然从命。
落座茶毕,国王道:“敢问圣僧,人有生老病死怨憎别离诸苦,佛果能解脱否?”唐僧道:“然也!人生八苦六烦,摧其颜面,劳其心志。如欲解释,惟有皈依佛门。”国王道:“寡人也欲出家修行,一来王泣不可空缺;二来心怯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三藏道:“陛下毋须坐禅,只须禅定。”
君王询道:“何为禅定?”三藏道:“外不着相为禅,内心不乱为定。”
国王面露喜色,即令御膳司办斋,欲宴请三藏师徒。唐僧道:“吃斋事不急。贫僧有要事禀告陛下!”国王问何事。三藏为稳妥计,先道:“朝会上初觐大王,见陛下眉间隐约有愁苦之色,适间又闻陛下言人有‘别离’之苦,倘贫僧没猜错,此话当有所指。端的何事,可否告诉贫僧?”国王闻言,潸然泪下,道:“圣僧言中了,寡人果有别离之苦。乃因小女三年前被一阵黑风卷走,虽四处寻觅,终无下落。因此终日郁郁不欢。”唐僧点头,心里道:“这便对了。”遂问:“公主芳名莫非唤‘百花羞’?国王惊喜道:“正是!圣僧何以知之?”三藏从怀里取出公主血字香罗递给国王,备言了详情。
国王悲喜交加。捧着血书哭起来。唐僧安慰再三,国王方止了泪,令人将其传至坤宁宫王后处。王后见字如女,也哭成泪人。
国王即刻传令百官勤政殿见驾,商议营救公主大事。顷刻百官咸集,满朝簪缨,圭饬如林,端的威严。唐僧见状,恭维道:“陛下有此良材辅弼,何愁公主不出缧绁!”国王亦洋洋自得。焉知口谕一下,众官得知那妖怪神① 蹴鞠——鞠,古代的一种皮球。蹴鞠即踢球。
通广大,俱面面相觑,文官口钳,武官出汗。国王大怒:“你等食朕俸禄,享朕赐馈,今日在圣僧面前却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活丢尽寡人的脸面!”
唤吏部长官取仕版来:“使珠笔,把这一帮子吃才花名俱勾了!明儿朕要另选忠良,扶助社稷!”
百官一听要丢乌纱了,人人惊慌。御史大夫进谏道:“陛下息怒,那远来的僧人虽相貌奇伟,却难说不是个江湖术士:并不曾见过公主,只是将路上见闻任意渲染,来蒙骗大王,哗众取宠也!”
国王闻言冷笑,把血书交太监传百官验看。众人认得那香罗系宫中物品,方信以为真。一时又冷了场。忽东阁大学士出班禀告,面露喜色:“公主有救了!”国王不解。大学士道:“众宫看血书,均以为最后一字未写完,而读作‘我乃百花羞,父王速来救’。以为‘救’字方合公主急切心情。但依微臣之见,此非‘救’,实乃‘求’也!公主深知那妖怪功夫,故此请大王求助某人!”
众官议论,皆赞大学士学问大,见识高!国王懵懂,“依爱卿之见,该求何人?”大学士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直瞅御前座席上的唐僧。
国王如梦方醒,顾不得君臣秩序,挣下龙座,便给唐三藏叩头,口称:“神僧救我女儿则个!”唐僧忙劝往国王,再三申明:“我乃僧,非神也!”
君臣好容易逮个顶缸的冤大头,哪儿肯放手!——或悲声感化,或恳词相劝,或慨然激将,或稽首先谢,闹闹嚷嚷,好不热闹!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可过了这道坎儿!这顶乌纱还能稳稳当当戴三十年二十年的!”三藏被逼无奈,道:“承蒙君王垂爱,多官殷切托付,实在令贫僧惶恐!我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想传书捎信,救公主脱危厄。不料满朝俱高看贫僧,生生把贫僧逼到墙旮旯里,一点退厅没有了!也罢,贫僧虽手无缚鸡之力,也大大胆于揽过这桩差事——我虽非神僧,两个徒儿却颇有些神力..”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若闻佛旨纶音,喜得国王捋须、百官起舞,惧道:“你看这和尚,人小鬼大,故意逗咱玩儿!早说不结了,早说不结了!”
国王即发金牌宣“神僧”进殿,面商降妖救人事宜。唐僧趁人未到,先打招呼道:“两个徒儿虽武艺高强,但相貌有些拿不出门儿,言语也粗鄙。
还盼圣上及百官包涵!”国王道:“又不是招驸马,丑俊粗细无妨,无妨!”
片刻午门官报:“二神僧驾到!”众官战战兢兢,摧腰控背,敬天神般迎接猪八戒、沙和尚上殿。大学士偷看一眼,吓得心突突乱跳,暗自念叨:
“神仙神仙,如此难看!”
国王却顾不得许多,先命赐酒。八戒、沙僧皆连吃数樽,脸红也不红。
国王赞道:“真豪饮,壮士也!”拍得两位脸上笑眯眯的,道:“酒也吃了,有事便说吧,莫客套!”国王便看唐僧。三藏会意,便令他俩玄天狼山降伏妖怪救公主。八戒听了,凑到三藏面前:“师父,关文验了没有?”三藏道:
“验了。”八戒埋怨:“验了还不走道,罗罗①什么拿妖救人!”三藏道:“那女子怪可怜的,她父王又再三求我。贤徒呀,好歹帮个忙吧!”八戒问:“帮忙也罢,有甚酬劳没有?”三藏摇头。八戒转身对国王唱个大略,道:“老丈,话不说不明,灯不剔不亮。俺是行路僧,去西天取经是天大的正事。如今先撂下给你除妖救人,也该有个说法不是?”沙僧扯他袖子:“如何称老丈?该称陛下!”八戒道:“你不懂,待会儿还要称老丈人呢!”
① 罗罗——方言。有罗嗦、办事不利索、多管闲事等多种涵义。
那国王道:“猪神僧,若你能救出公主,这一国的金银珍宝、绫罗锦帛、良马健犬,任你选任你取!”八戒笑道:“俺不想选良马,倒想做个驸马耍耍!”唐僧大惊:”呆子胡说了!你若贪富贵不去西天,为师这经还取不取!”
国王也顺茬道:“圣僧说的是!还是取经事大,不好耽误!”见八戒面有不悦,又讨好道:“除去弱女,猪长老你便是要金山,寡人也许你半座!”八戒恼道:“谁不晓得我老猪‘不爱金山爱美人’!既然陛下有为难处,老猪也不硬充金刚神。谁知那老魔今儿高兴不高兴,惹恼了他,一口把老猪吞了也是有的!罢,罢,走人!”拂袖下殿。
国王一看,麻了爪,忙下座留人。百官才宽了心,突然节外生枝,急忙乱哄哄地围着八戒七嘴八舌劝说,生怕他真走了。沙僧见八戒这般摆谱,也看不下去,连连朝唐僧使眼色。三藏会意,说道:“语能,依为师看,你若降妖救难,其功也可做个驸马。只是‘强扭的瓜儿不甜’,待救出公主来,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才行!”国王被逼至此,也只好道:“只要救弱女出了魔掌,余俱好说。猪长老虽不甚中看,但心眼好,又是佛门弟子,总比那妖怪驸马强得多!”八戒见他们回心转意,道:“早说不好了!我本相虽丑,却精于变化,无事时变个俊的让你们瞅瞅。想当年杏花、桃花..全跟在老猪腚后,甩也甩不掉,狗尾巴蘸糖稀似的!”
唐僧见他牛个没完,忙道:“高徒啊,你只顾老王卖瓜,殊不知公主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先去灭妖救人吧!”八戒喜滋滋道:“就去,就去!手到擒来!师父、岳丈便静候佳音吧!”沙僧私下道:“真是皮脸,这便称‘岳丈’!”那八戒得意扬扬,提起耙便踩云升到空中。满朝一片惊叹:“原会驾云,好手段!”恣得八戒浑身不知哪块肉痒痒。忽见沙僧也站在殿下看热闹,忙驻云喊道:“师弟还不上来?”连喊几声,沙和尚装听不见。还是唐僧恐八戒势单力薄,催他助战,沙僧才腾云跟上。笑道:“师兄抢驸马爷时怎么没想起别人?送命倒扯上‘帅弟’了!”八戒道:“都时兴男人三妻六妾,却不曾听说一公主嫁两老公的!”沙僧道:“师兄先别乐昏了头,一来咱们不晓得那老魔神通大小,二来公主也未必能看上你,枉落个‘剃头挑子——一头热’!”八戒心里也没底儿,只说:“有个热罐子搂着总比没有强。
没这香香引着,咱何苦去虎口拔牙!”
说话间已来到天狼山前。兄弟俩降下云头,见天色约是已初时辰,风华洞石门紧闭,无一丝动静。沙僧见八戒愣着,道:“‘驸马爷’,打门呀,你来干甚的!”八戒道:“俺正琢磨那怪夜里贪欢,此时起没起床。若正睡得香,被老猪惊醒,岂不恼俺?——师弟,你打门吧!原本便是干这个的!”
沙僧道:“此话怎讲?”八戒道:“俗话说门帘、门帘。你是卷帘大将,可不是连打门带卷帘!”沙僧道:“如此说我便恼了!我老沙是给玉帝老官儿打门卷帘的,可不是给妖精!”
八戒无奈,正要打门,忽听沙僧道:“哥呀,你把他惊出来,咱们如何对付他?小弟适才在空中受些风,手脚有些凉,待会儿开战握不住杖怎办?
依我说,咱们不如在这洞前宽敞处先操练一番,惊动那妖,必然窥视,见咱兄弟队伍齐整,手段高强,没准儿先怯了三分,拱手交出公主哩!如何?”
八戒闻言大喜:“沙老弟,有此妙计,何不早说!来,来,抄家伙!”
兄弟俩便在洞前平地上乒乒乓乓舞弄起兵器来,果然威风——八戒的上宝逊金耙,九齿锋利,挥动间,寒光闪闪!沙和尚的降魔宝杖,嵌金缠珠,舞起来呼呼风生。只见他两个,你来一个猿猴摘果,我对一个犀牛望月。继而二郎担山,流星逐月,钩刨抡打,劈挑刺刮!单练单的不过瘾,叮叮当当练对打。你一杖,我一耙。吆吆喝喝嗓门大!这个赞:“二哥真英豪!”那个夸:“师弟好杖法!”你抬我,我拍你,各自心里乱嘁喳:“卖弄精神显武功,谁知老魔怕不怕?”
且说那红袍怪儿夜里荒唐过了头,日头两竿子高了还拥着公主大睡未起。忽听洞外乒乒乓乓乱响,吵得人睡不好,便令小妖去瞧瞧。一霎小妖来报,说从门缝瞅见两个和尚在门前习武。他因疲倦,不想理会。不料外头声响不止,闹得他无法安睡。忿然跳下床,披挂结束好,打开洞门道:“哪儿来的两个打拳卖艺走江湖的?吵得老爷我不得安生!识相的快滚远些,不然一刀一个送你们上西天!”
八戒、沙僧两个不理会,照旧对打着,道:“老魔,看俺兄弟手段如何?”
红袍怪呵呵大笑,见他俩打得难解难分,上前用宝刀把两人兵器挑开,说道:
“真是孔夫子门前卖《三字经》,不知天高地厚!——你们有多少狗皮膏药大力九都拿出来,老爷我全包了!”八戒骂道:“你这厮才卖狗皮膏药大力丸!俺俩是奉了宝象国大王穹师父唐三藏之命来此查户籍的:你家可有拐卖来的人口?有快交出来。不然便打进洞去,砸了你的锅碗瓢勺,毁了你的吃饭家什!叫你人财两空!”妖怪怒道:“贼和尚休得无理!若不是怕惊动了我娘子,早收拾你们了!”沙僧回道:“你才是贼——偷人家公主为妻!”
八戒挥耙上前便筑:“速把公主交出来,今日名花又有主!”那怪惊道:“你说甚哩?”见耙凶狠,侧身躲过,举刀对杀起来。
八戒本不是老妖对手,但仗着猛力狠筑乱刨,那妖一时只能招架。沙僧见八戒打得好,无须助战,便在一旁骂阵助威:“你个遭瘟的魔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熊样儿,就奸骗人家黄花闺女,真是癫蛤膜想吃天鹅肉!”
这时红袍怪稳了阵脚开始舞刀反攻。八戒乒乓还击着叫:“什么想吃!吃了三年了!”沙僧顿足道:“你们也早说清,我以为才三灭!”
那魔愈战愈勇,八戒有些心慌:“贤弟呀,别老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也帮哥一把!”沙僧也歇足了,喝一声“老沙来也!”抡杖上去就打。见他顶上了,八戒住了耙,喘着说:“老弟,你先应付一阵!老猪适才使猛劲使过了头,这会儿胸闷气短,手脚发麻,让哥咽口唾沫喘口气吧!”沙僧见八戒欲退阵,心里发毛,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后,叫着:“哥呀,你再撑片时,老沙有泡尿要撒,别尿了裤子湿淋淋叫这怪笑话!”八戒愠怒道:“你又不曾多喝茶水,能有多少尿儿!多活动活动身子,化成汗散出来便好了!——
俺已拼力打了半天,好歹叫俺喘息喘息!”说着,不待沙僧回话,先拖耙退下。沙僧见状,使杖猛抡个扇形,那妖后闪,沙僧得个空当,也追过来:“师兄等等,待我方便了再说!”
红袍怪见他兄弟分了心,大步流星赶上,一把揪住沙僧,放倒了,让小妖搭把手将他捆起来。再寻八戒已不知去向,寻思这厮笨拙,腿儿倒快!遂不再寻找。令众小妖抬起沙僧.吆吆喝喝回府去了。
八戒其实并未跑多远,藏在一丛蒿草棵里,大气不敢出,见妖怪们打道回府,才舒了口气,连念了几声佛。
且说红袍怪回到洞府,左思右想此事与百花羞有关,便气冲冲闯进内室,要寻公主算账。欲知公主命运若何,下回分解。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