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宋朝11:烛影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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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祖赵匡胤共有五兄弟,他是老二。老大光济和老五光赞早死。老三即赵光义,后来继位为太宗,比他小十二岁。老四赵廷美比他小二十岁,与太祖、太宗都是同母兄弟。故事就在他们三兄弟之间展开。
陈桥兵变时,“市不易肆”,就是说士兵入城,秋毫无犯,这件事被理学家邵雍赞许为“唐虞而下所未有”。后来的史书说这是出自光义的叩马而谏,才有太祖的约法立誓之举,以此烘托其高大形象。据记载,今已亡佚的《太祖实录》有新旧两本,旧本《实录》没有这一情节,而在新本《实录》中,光义不仅叩马而谏,而且成为陈桥兵变的主要策动者,以表明其继承太祖的皇位是名正言顺的。不过,邵雍的儿子邵伯温在《闻见录》里引证王禹偁的《建隆遗事》,说赵光义压根儿没参与陈桥兵变,那时,他正留在开封城里陪母亲杜氏。这事虽难详考,但说明现存关于宋太宗的官方记载,是做过手脚的。
自建隆二年(961年)起,光义担任开封府尹,主持京师达十三年,其官署号称南衙。他把一大批文武人才网罗进自己的幕府,有学者作过考证,其幕府拥有宋琪、石熙载、窦偁、柴禹锡、程德玄等幕僚六十六人。南衙仪仗每出行,灿若图画,京城人总赞叹道:“好一条软绣天街”。大抵说来,这十余年,光义韬光养晦,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值得注意的是,赵普从乾德二年(964年)起也独相十年,权位在光义之上。他识见过人,对光义的动向与用心,不会没有察觉。因而在赵普独相以后,原先关系尚称密切的两人,形成了旗鼓相当的两大政治势力,不时地明争暗斗。
两人的政争围绕着光义继统问题展开,双方往往谁也不露面,只是采取打击对方亲信的手法进行。这里仅举一例。一次,开封府判官姚恕进谒赵普,恰逢赵普宴客,管门的没有通报,姚恕怫然而去。赵普知道后,立即派人道歉,他仍掉头不顾。仅仅因是光义的幕僚,对宰相致歉也不领情,其气焰可见。赵普也怀恨在心,借机将他调任澶州通判,即便光义挽留也不买账。数年后黄河在澶州决口,姚恕被找到了碴,赵普以不及时报告水情为由,将他身穿朝服斩首弃市(暴尸街头),再投尸黄河,既出了口恶气,又打击了光义的势力。
不过,太祖晚年对赵普的独断专行也深为不满,但赵普勋望卓著,对他处置尤须谨慎。这时,翰林学士卢多逊因与赵普不和,每见太祖就攻击他。而赵普一方面因敢作敢为,树敌过多;一方面贪财好货,造邸店,夺民利,把柄不少。开宝六年(973年),太祖一方面扩大参知政事薛居正和吕余庆的参政权力,以分割其相权;一方面亲命重选中书堂后官,削去其心腹。
这年八月,赵普罢相。时隔一月,赵光义进封晋王,位居宰相之上。五代时期,亲王尹京隐然有继位人的地位,后周世宗即位前就是晋王兼开封尹。这两件事前后相接,表明光义久久不能确立为太祖继承人的地位,与赵普是有关的。在此且来探寻其间的蛛丝马迹。
其一,先从太宗的言行看。据官史记载,赵普死后,太宗曾对近臣公开声明:“赵普一向与朕有不足,众人所知。”据《玉壶清话》,太宗贬谪赵普政敌卢多逊后对赵普说:“朕几欲诛卿!”何事竟使太宗不能释怀如此,几欲开杀戒,不妨证诸野史。据《丁晋公谈录》,太宗即位不久,突然漏出一句话:“倘若还是赵普在中书,朕也不得此位!”原来赵普是太宗继位的阻挠者,也难怪太宗耿耿于怀。
其二,再从赵普的言行看。他在罢相的奏章里说:“外人谓臣轻议皇弟开封尹,皇弟忠孝全德,岂有间然。”他想撇清曾在太祖面前议论过的事,是很正常的,因为罢相即意味着否定他的议论,意味着光义将正式确立准皇储的地位,为将来身家性命计,他也必须撇清。但据《曲洧旧闻》说,世传太祖做出这一决定时,只有赵普“密有所启”,明确表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从太宗再用赵普诘问往事时他的答语也可推知:“先帝若听臣言,则今日不睹圣明(犹如今言“就见不到您光辉形象啦”)。然先帝已错,陛下不得再错。”凡此都透露出赵普与光义在继位人问题上有着解不开的过节。
光义虽说隐然被视为皇位继承人,但这时太祖的儿子德昭二十六岁,德芳也已十八岁,不闻失德,也完全可以做皇帝。而且,太祖晚年与光义也是颇有矛盾的,他一度考虑迁都洛阳,原因之一就是企图摆脱光义在开封府业已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范围。何况在历史上,皇帝临终易储,也不是没有先例。因而,对光义说来,能否继承皇位还存在着不小的变数。
太祖死于开宝九年(976年)十月二十日。十九日晚上,天气陡变,雪霰骤降。太祖命召光义入大内,酌酒对饮,宦官、宫嫔都退下了。远远的只见烛影下,光义时或离席,有所谦让退避的样子。饮罢,漏鼓三更,殿外积雪数寸。忽见太祖手持柱斧击地,大声对光义说:“好做,好做!”便解带就寝,鼻息如雷。
次辰四更,太祖暴死。宋皇后命内侍都知王继恩召赵德芳。王继恩自以为太祖素来打算传位给光义,竟敢不宣德芳,竟赴开封府赵晋王光义。只见长于医术的左押衙程德玄坐在府门口,便问其缘故。德玄说:“二更时分,有人叫门说晋王召,出门却不见人影。如此情况,先后三次。我恐怕晋王真有病,所以赶来。”
继恩感到怪异,便告以宫中大事,共同入见光义。光义大惊,犹豫不行,声称要与家人商议,继恩催促道:“时间一长,将为他人所有了。”三人便踏着大雪,步行入宫。继恩欲让光义在直庐等待,自己好去通报。德玄说:“直接进去,何待之有?”三人俱至寝殿。
宋皇后听到继恩的声音,便问:“德芳来了吗?”继恩说:“晋王到了。”宋皇后见到光义,不禁愕然失色,马上改口喊官家,说:“我们母子性命都交给官家了。”光义边落泪边回答:“共保富贵,别怕别怕。”第二天,光义就即了皇帝位,是为宋太宗。
烛影斧声下太祖的猝死和太宗的继位,其内幕究竟如何,这是千古难解之谜。以上叙述,出自《续湘山野录》和《涑水记闻》,后者出自北宋史家司马光之手,他可不是一个热衷小道的史家。南宋史家李焘订正了王继恩(原作王继隆)和程德玄(原作贾德玄)的姓名出入,把这两条记载编入他考证严谨的北宋编年史《续资治通鉴长编》。越是难解之谜,越是引起人们的兴趣。自元代以后直至上世纪末,史家对这一疑案始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派认为,太宗即位并不存在篡弑之事;另一派认为,太宗怀有阴谋,做过手脚,至于其阴谋程度又有各种不同意见。那么,事实究竟可能是怎样呢?
其一,太祖显然属于非正常死亡。太祖在席上对光义连说“好做”,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一为“好好做”,一为反语“你做的好事”,李焘改成“好为之”,只有前者之义,并不妥当。倘是后者,光义当时做的是什么“好事”,却不得而知。倘据史料,为太祖开列一张开宝九年的活动日程表,就可发现他精力充沛,频繁出巡,甚至远至西京洛阳。而且迟至十月的十几天里,史书也从未有太祖生病、大臣问疾的记载。故太祖猝死,显然不是因病。有人推测他是饮酒过度而一夜猝死,但太祖一向以为“沉湎于酒,何以为人”,其饮酒是有节制的,故贪杯猝死的论据有所不足。倘说因酒致死,这次是与光义共饮,太祖死于酒而光义无恙,只可能光义上下其手。太祖是否发现这点,才大呼“好做”的呢?
其二,太宗及其亲信是预知太祖死日的。据《宋史·马韶传》,马韶私习星相天文之学,与光义的亲信程德玄友善,十九日晚上来见德玄,声称“明日乃晋王利见之辰”,德玄连忙报告太宗。太宗命令将他看管起立,即位以后才将其放出。马韶的消息肯定是太宗亲信走漏的(也许就是这个程德玄),为防止他在事成之前泄露天机,只能把他关起来。这也说明程德玄完全预知即将到来的政变。除光义本身,德玄应是这幕闹剧里最知情的人,他在开封府门口彻夜长坐,是代光义静候宫中好消息。否则,既然担心光义有急病,却不入府视疾,在风雪之夜傻坐在府门口,无论如何难圆其慌。而王继恩居然敢冒死违抗宋皇后的旨令,不召赵德芳,当光义故作姿态时又心照不宣的提醒他“时间一长将为他人所有”,两人也显然有事先的默契。光义对宋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共保富贵”,也表明他早知此事,有备而来。
其三,从宋皇后的言行可推见太宗即位出自逆取。宋皇后得知太祖暴卒,不宣光义,而宣德芳,一方面太祖没有关于传位的遗诏,至死也没有确定光义就是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者;另一方面也透漏出太祖之死是非正常死亡,可能与昨夜的饮酒有关,故而不召光义。只有这样,当召来的是光义时,她才可能大惊失色,竟顾虑自家母子性命不保了。否则,太祖正常死亡,光义正常继位,他就没有必要多此一虑了。
总之,这一疑案稍加追究,就发现太宗问题多多,它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当然,其中细节也许永远是谜。据《烬余录》,后蜀花蕊夫人在亡国以后被召入太祖后宫,光义垂涎其美色已久。这晚酒酣,光义见太祖已睡去,呼之不应,就乘机挑逗调戏花蕊夫人,太祖寐觉,即以玉斧斫地。倘真如此,太祖连呼“好做”,倒有了落实。但此说也只是可能有,而未必一定有。
有人误解史书所说的“柱斧”,猜测光义是用斧头劈死太祖的。这是不可置信的。柱斧一为武士所用,一为文房用具。文房用具的柱斧也称玉斧,以水晶或铜铁为材料,烛影斧声中的柱斧显然只能是文具,绝不可能成为杀人凶器。况且光义也不至于做得如此露骨。最有可能的还是酒里做手脚,且有史料说明太宗是精于此道的:《烬余录》说后蜀降王孟昶因其而暴卒。《默记》说南唐后主李煜被他在酒里下牵机药而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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