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宋朝5:燕云十六州


  辽太祖去世那年,中原恰是后唐明宗即位,他是五代少数值得称道的君主之一。辽朝平州(今河北卢龙)守将卢文进原来就是以唐卢龙节度使身份归附的,在这种形势下,因部下思归、明宗召诱和述律太后的滥杀将领,就在辽太祖去世当年,他率士卒十万、车帐八千重归后唐。平州控扼山海关,使契丹骑兵可以随心所欲的出入长城的主要通道。而后唐控制了平州,就可以把契丹骑兵完全阻挡在长城以外。

  辽太宗深知平州的军事意义,天显三年(928年)正月,即遣将夺回了平州。四月,后唐义武节度使王都以定州(今河北定县)投附契丹。明宗即命王晏球进讨,契丹也派秃馁率万骑来救,经过反复较量,次年二月,唐军收复定州,王都举族自焚,秃馁被生擒处斩。其后多年,契丹不敢轻易南下。定州争夺战表明:中原国家对于游牧民族的强大骑兵也不是绝对不能战胜的。

  后唐明宗在继承人问题上却有失明断,他有一大帮儿子、养子和女婿,大多具有觊觎帝位的实力和野心。他一去世,后唐就陷入皇位争夺危机中。清泰元年(934年),明宗的养子、潞王李从珂起兵,把即位不到半年的明宗的儿子、闵帝李从厚给杀了,自立为帝。镇守太原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作为明宗的女婿,也是一个有实力的军阀,李从珂十分忌防他,却不懂驾驭笼络,还公然激化矛盾。石敬瑭的妻子入朝贺寿毕,当殿辞行,从可竟当她面说:“急着回去,不要是与石郎造反吧?”

  清泰三年五月,从珂将石敬瑭移镇郓州,并急着催他赴任。此举用意过于露骨,早有异心的石敬瑭当然不愿束手就范。他的掌书记桑维翰和都押衙刘知远都指望在主子称帝中分一杯羹,竭力鼓动他揭出反旗。桑维翰教唆道:“契丹主近在咫尺,你能诚心屈节,朝呼夕至,何患不成?”于是,石敬瑭公开反叛,后唐派张敬达围攻太原。为解除后唐大军讨伐他的困境,石敬瑭不仅向辽朝乞求援兵,令桑维翰草表向辽太宗称臣,并以父礼侍奉,答应灭唐以后将卢龙一道和雁门关以北诸州割让给契丹。辽太宗见中原有机可乘,大喜过望,答应秋高马肥时即倾国赴援。

  九月,唐军在雁门关等险要隘塞居然不设防,辽太宗亲率五万骑军长驱直入,直抵太原城北。当晚,石敬瑭出北门拜见比自己年轻十岁的辽太宗,“论父子之义”,“恨相见之晚”。次日,石敬瑭和辽军对张敬达的后唐军完成了反包围。

  十一月,经过一番交易,辽太宗决定立石敬瑭为晋帝,作为交换条件,石敬瑭向辽太宗称臣、称子,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每年向辽纳帛三十万匹。所谓燕云十六州是北宋以后的习称,当时包括幽州(今北京)、蓟州(今河北蓟县)、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北)、涿州(今河北涿县)、檀州(今北京密云)、顺州(今北京顺义)、新州(今河北涿鹿)、妫州(今河北怀来东南)、儒州(今北京延庆)、武州(今河北宣化)、云州(今山西大同)、应州(今山西应县)、寰州(今山西朔县东北)、朔州(今山西朔县)、蔚州(今河北蔚县西南)。

  打开地图,即可发现这十六州都连绵分布在长城南侧,其中莫、瀛两州还深入到河北平原的腹地。在古代战争中,骑兵对于以步兵为主力的中原军队无疑具有绝对的优势;而在军事地理上,长城对于北方游牧民族骑兵的南下则能起到防御屏障的作用;而紧挨长城南侧的燕云十六州是长城防线赖以存在的有力依托,与长城构成唇齿相依的关系。如今这十六州划归了契丹,不仅使得今河北蓟县迤逦直到今山西朔县的千余里长城防线都成为辽朝境内的摆设,而且把长城南侧可以在军事上布防的隘塞险要也一并拱手让给了辽朝。这样,辽朝控制了长城,占领了燕云十六州,就像把守了中原王朝的北大门一样,随时可以长驱深入,直捣中原腹地。其后,不仅华北平原,而且整个中原王朝就完全敞露在北方铁骑的攻击力下,彻底处在屏障尽撤、无险可守的境地。

  石敬瑭割弃燕云,自坏长城,直接导致了宋朝在宋辽对峙中始终处于劣势地位,也直接导致了金朝能轻而易举的灭亡北宋,从而再度形成宋金之间南北朝的局面。也可以说,两宋三百余年的外患局面都是石敬瑭此举种下的恶果。石敬瑭个人之无耻自不待言,王夫之痛斥他:“德不可恃,恃其功;功不可恃,恃其权;权不可恃,恃其力;俱无可恃,所恃以偷立乎汴邑而自谓为天子者,唯契丹之虚声以恐吓臣民而已。”石敬瑭对历史也是千古罪人,这点并不因为现在是多民族统一国家而可以一笔勾销,问题还要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考察。当时,中原国家与契丹分明是敌国,石敬瑭为了自己能做中原王朝的儿皇帝,不惜出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由于他的无耻举动,中原社会经济在数百年间蒙受巨大的损失,历史发展因此增加了许多负面的变数,石敬塘对此是不能辞其咎的。

  燕云十六州划归辽朝,对契丹来说,其军事意义自不待言;作为与中原文化交流的重要的桥梁和窗口,其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最具意义的是对契丹立国的深远影响。可以说,倘若没有燕云十六州,契丹充其量只是北方边境的一民族政权。而燕云州县的并入,使辽朝增加了一个具有封建传统的新组成部分,采用原先的头下州军的办法,显然不能长久有效的统治这一地区。于是就有了一系列更为深刻的统治政策的调整,包括政治制度、经济结构、法律规定和文化习俗诸方面。

  燕云州县的封建农业经济在契丹社会经济中始终是相对独立的,并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方面,它作为社会经济的先进模式,刺激和引导着头下州县乃至契丹全境的封建化进程;一方面,它作为辽朝最先进的经济区,是契丹得以在北方立国并与中原王朝以南北朝抗衡的不可或缺的经济支柱。同是燕云十六州的归属,对于中原与契丹的利弊得失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

  闰十一月,后唐赵德钧与子延寿率领援军逗留不进,暗地也效法石敬瑭,与辽太宗做起了交易,希望辽朝立他为帝。辽太宗见其兵力颇强,便脚踩两只船,也拟允诺。石敬瑭听说,唯恐被唾弃,即派桑维翰面见辽太宗,诉说赵德钧不忠于唐、不信于辽,而许诺自己若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辽太宗表示“兵家权谋不得不尔”,桑维翰跪在太宗帐前,自旦至暮,涕泣力争,太宗这才指着帐前的石头对赵氏使节说:“我已许石郎,石头烂,才可变。”

  其后,辽军不仅攻克了被围八十余日的张敬达部队,并将赵德钧的援军悉数歼灭。太宗对石敬瑭说:“我若南进,河南之民一定惊骇。你自引兵南下,我派五千骑护送你入洛。我且留在太原,等洛阳平定,我才北归。”临行,辽太宗与石敬瑭宴别,再次执手约为父子,并告诫道:“子子孙孙,各毋相忘。”听到石敬瑭整军南来,李从珂举族自焚而死,后唐灭亡。

  辽太宗这才班师,他这次南攻,可谓是志满意得。对他来说,扶立石敬瑭并非与其有特别的情义,他一度准备利用存有二心的赵德钧,就是例证。作为辽朝皇帝,只要谁能出好价钱与辽朝死心塌地结盟,他就立谁。而石敬瑭贡献燕云十六州,称臣称子,所允诺的两方面条件都已难加码,他才选了石敬瑭。

  石敬瑭在位七年,真像龟儿子一样侍奉辽朝,每年除岁币外,赠送珍玩,不绝于道,甚至对契丹的太后、太子、诸王、大臣都各有进奉。辽朝小不如意,就严词谴责,但他仍小心谨慎,唯恐失闪。因而辽太宗对他还颇满意,让他上表不必称臣,只须自称“儿皇帝”就可以了。

  后晋向辽割让了雁门关以北的州县,原在这一地区的吐谷浑也归辽朝管辖,但因不堪契丹统治的苛虐,颇有族帐再度奔归后晋。辽朝屡责后晋纳降,晋高祖石敬瑭卑词解释,忧恐得病,会同五年(942年),一命呜呼,其子石重贵即位,是为后晋少帝。

  因拥立有功的景延广建议,后晋告哀表章向契丹称孙而不称臣。辽太宗见表大怒,他当初却也让石敬瑭只称儿不称臣,但这是恩准的,你继位者不经许可岂能如此?于是遣使责问,景延广回答说:“高祖是大辽所册,今主乃我国自立。为邻称孙则尚可,奉表称臣则不可。”辽太宗闻报,便有教训后晋的打算。而投靠契丹的赵延寿称帝中原梦还未破灭,一再鼓动南击后晋,辽太宗被说得心动。

  会同七年正月,辽太宗命赵延寿率前锋五万骑,自率大军南下攻晋。现在,辽骑越过长城真是易如反掌,未几,辽太宗就在元城(今河北大名)建牙帐,对前来求和的晋使说,后晋必须割让河北诸州。见后晋没有回应,便进军至澶渊(今河南濮阳),双方激战,互有胜负。时已三月,黄河开冻,辽骑不便久留,只得回师南京(今北京),所过方圆千里,民物焚掠殆尽。这次南下,已把六十年后澶渊之役的景况预演了一番。

  契丹连年攻晋,中原饱受兵燹肆虐,契丹也人畜损失严重,双方都深受战争之苦。述律太后问太宗:“你为什么要作汉人之主?”答曰:“石晋负恩,不可容忍。”太后又说:“你即便得到汉地,也不能居住。万一有蹉跌,后悔不及!”她对臣下说:“汉儿怎么能睡安稳觉啊!汉儿果能回心转意,我们也不惜与他们议和!”后晋再派使者上表称臣,卑辞谢罪,但辽太宗却不肯善罢甘休,提出议和条件:一是景延广亲自赴辽谢罪,而是割让镇、定两道归辽。后晋认为契丹缺乏和意,也就没了下文。

  会同九年(946年)深秋,辽太宗大举南下,与前来应战的后晋杜重威军在滹沱河中渡(今河北石家庄北)夹河对峙。辽太宗分兵将晋军包围起来,断其粮道和归路。眼看内外隔绝,粮尽势穷。杜重威派人到契丹牙帐谈投降条件。辽太宗再次以“帝中国”为诱饵,十二月,杜重威率二十万大军束手投降。扫除了南进障碍,辽太宗便挥师直取后晋都城东京(今河南开封)。

  会同十年(947年)正月元日,辽太宗在东京封邱门外接受晋少帝举族出降,降封晋少帝为负义侯,将其与家人押送至黄龙府(今黑龙江农安)羁管,后晋灭亡。随即入城,在御元殿受朝贺。他问群臣:“我想选一人作中原之君,如何?”群臣都表示:天无二日,愿意拥戴他君临中国。于是,二月初一,他改服中原皇帝衣冠,用中原王朝礼仪接受蕃汉群臣的朝贺,改国号为大辽,改年号为大同,有久据中原之意。

  太宗对群臣说:“自今不用甲兵,不买战马,轻赋省役,天下太平!”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与太平大同的许愿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他下令在京城和诸州检括士民钱帛,名义上说是赏赐给契丹士兵的,实际上却藏之内库,准备运回契丹。当有人建议给契丹骑兵发粮饷时,他依然纵容骑兵四处剽掠,实行契丹“打草谷”的旧法,东京、洛阳数百里间财畜被抢劫一空。中原人民不堪契丹的暴行,发誓要把契丹兵赶回去,不断群起袭击辽兵,并攻克了宋州(今河南商丘)、亳州(今安徽亳县)、密州(今山东诸城)。

  辽太宗不得不承认:“我不知中原之人如此难制!”于是,他改变初衷,把一些节度使打发回原先的驻地,自己打算回辽国去。三月,辽太宗率领大军,捆载着图书、仪仗等后晋库藏浩浩荡荡北归,随同北上的还有后晋官员、方技、百工、宫女、宦官数千人。这一场景也几乎是一百八十年后靖康之变的预演。

  四月,在回师的路上,辽太宗勤俭所过城邑多为废墟,感慨地说:“导致中原如此,都是赵延寿的罪过啊!”这当然是推脱责任之言,但他也终于说出之所以不能在中原立足的原因:“我有三失,难怪天下要背叛我。一失是诸州括钱;二失是令契丹人打草谷;三失是没有及早派各节度使回镇守之地。”行至沙胡林,辽太宗病死。为防止尸体腐化,他被开膛剖腹,放盐数斗,汉人称之为“帝羓”(即皇帝肉干)。

  契丹大军被赶回了辽境,但只要燕云十六州仍在辽朝手里,类似后晋灭亡的阴影,随时在中原王朝的头顶上盘旋。其后的历史确实一再重演了相似的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