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北魏宣武帝和高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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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末梁初,北朝是孝文帝的儿子宣武帝在位之时,外戚高肇擅权是宣武帝一朝的特点。孝文帝尽管喜欢接近中州儒士,然而他晚年最信任的却是两个宗室——任城王元澄和彭城王元勰。任城王澄支持变革旧俗,已见第三十八篇。彭城王勰是孝文帝的兄弟。太和二十一年(497年),孝文帝出兵攻齐,使任城王澄主持留守事宜,使彭城王勰为中军大将军,随同出征。二十二年,孝文帝在外地生病,彭城王勰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二十三年,他从南方北还,途中病重时嘱咐元勰道:“嗣子幼弱,社稷所倚,惟在于汝。”元勰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他苦苦推辞,说这样会得到“震主”的名声,“取罪必矣”。他举史事为例,说“昔周公大圣,成上至明,犹不免疑,而况臣乎!”(《魏书·彭城王传》及《通鉴》卷一四二)孝文帝想了好大一会,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亲手写了一道诏书给太子,要他嗣位,让叔父辞官归隐。
彭城王勰的顾虑是不错的。孝文帝死在回洛阳的路上,身边亲贵只有任城、彭城二王,彭城王的身份又是“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休说东宫属官怕他有野心,连自己的兄长咸阳王元禧也防他搞政变。宣武帝即位后,请他做宰相,他再三请求照遗旨行事。最后,宣武帝让他到定州做刺史。这时的宣武帝,对这位叔父是理解的。也是尊重的。
孝文帝指定的顾命大臣有六个,他们是任城王澄、咸阳王禧、北海王详(咸阳王之弟)、广阳王嘉(太武帝孙,宗室中的老长辈)和王肃、宋弁(李冲已在太和二十二年去世,宋弁是补他的缺)。宋弁随即去世;元嘉因辈分受人尊重,和别人容易相处。王肃从南齐奔魏,极受孝文帝信任,因而在孝文帝死后就容易受人排挤。任城王澄并不是妒贤嫉能之辈,但是对王肃很不服气。孝文帝尸骨未寒,他就根据一个降人的诬告,上表称王肃谋反,并且立即限制他的行动。咸阳王禧对这位才干出众的堂叔存着畏忌的心理,便利用查明王肃并未谋反的机会,以“擅禁宰辅”的罪状,罢了任城王的官,不久又派他到雍州去做刺史。几个顾命大臣之间,矛盾重重,靠他们去辅佐少主(宣武帝即位时十七岁),要办好国家的事情,显然是不可能的。
宣武帝景明元年(500年),南齐寿阳守将裴叔业降魏,魏命彭城王勰和王肃领兵到淮南。不久,彭城王勰取寿阳的功劳回洛阳任司徒;王肃任扬州刺史,镇守寿阳。景明二年七月,王肃在寿阳去世。这时洛阳的政局已经变得非常复杂,宗室诸王的地位一落千丈了。
少年天子最容易和辅政大臣发生冲突,如果有人从中挑拨,就更加容易发生问题。
景明二年(501年)初,咸阳王禧派家奴到领军于烈处,向他要羽林军人做自己出入时的仪仗队。于烈不给。元禧再派人去,说他是天子的叔父,说的话同诏书没有什么区别。于烈仍旧不给。元禧发火,调于烈当恒州刺史。于烈推说有病,闭门不出。于烈的儿子于忠是宿卫兵的将官,常在宣武帝的身边。于烈就叫儿子劝宣武帝及早亲政,以防意外事变。北海王详和元禧是亲弟兄,但是意见不合,他也向宣武帝揭发元禧专横不法的过恶,又说彭城王勰很得人心,不宜长期捕政。
这些话,有一部分是对的。咸阳王禧骄奢淫佚,贪赃不法,如上述索取羽林做仪仗队,显然是错的。然而,由一个人的问题而扩大到别人身上就不对了,至于把“得人心”当问题看待,更是荒谬之至。但是皇帝听得进这些话,因为他只着眼于一个“权”字,为了争权,就不分是非了。这种情形,历代常见,绝不是魏宣武帝一朝的特例。
宣武帝宣布亲政的举动是有点令亲王们害怕的。他命于烈带直阁(宫中卫士)六十多人,宣召元禧、元勰、元详三人进宫,宣布亲政,勰依照高祖遗敕被解除职务(这是客客气气的);禧进位太保(这是在升官的同时夺权);详任大将军、录尚书事(这是重用)。
这天早晨的气氛非常紧张。领军带几十名卫士送亲王进宫,听到、看到的人都觉得像是“押解”,神经过敏一点的人都猜想是发生了宫廷政变。尚书张彝、邢峦怕有牵连,一度逃出洛阳城,事后受到诏书切责。
宣武帝亲政了。然而,由贪得无厌的北海王详做宰相,少年天子的左右亲信茹皓、王仲兴、寇猛、赵脩、赵邕和外戚高肇等又都弄权用事,魏的政治越弄越糟。
高肇以后专权多年,是这些人中最重要的人物。他是宣武帝的舅父。宣武帝的生母高氏,勃海蓨县(今河北景县西)人,太和二十一年(497年),从平城往洛阳,在途中突然死亡。这是冯皇后下的毒手,原因是高氏的儿子已立为太子,把她杀了,以后就不会同自己抢皇太后的位子。她的心思白用了,因为她以行为不端,于太和二十三年先被废黜,后遗诏赐死。宣武帝即位前,从来没有与高家的人见过面,即位后,才召见高肇、高显和两人的侄儿高猛,都封公爵。三个人从来没有进过宫,见了朝廷的排场,都慌慌张张,出了不少洋相(可惜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模样)。几天之中,就大富大贵,变成朝廷上的红人。
景明二年(501年)五月发生的咸阳王禧谋反事件,使宣武帝更加疑忌宗室,赵脩、高肇等的权势也因而上升。
元禧失势后一直担心自己的命运,手下的斋帅(诸侯王的护卫、服务人员)刘小苟又常常告诉他一些据传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皇帝的左右主张杀他。元禧更加害怕,便同妃子的兄长李伯尚、氐王杨集始等商议造反。五月中,恰巧宣武帝到北邙打猎,他们紧闭城门,商议起兵,同时使大儿子元通到河内起兵。元通走了之后,他们反复商量,意见不一,元禧只得决定暂不起事,叮嘱大家不要泄密后才散去。不料杨集始一出门,便赶往北邙告发。元禧派人追元通回来,又没有追上。元通进了河内城,便释放囚徒,发给武器。宣武帝得讯,使于烈派人率卫士逮捕元禧。宣武帝亲自审问后,责令自杀,并处死同党十多人。元通也被河内地方官杀死。
宣武帝虽猜忌宗室,但是对北海王详还是信任的。元详把华林园的西部作为自己的别墅,常到那里居住。宣武帝也喜欢到那里去,同他饮酒作乐。将作大匠(掌修建宫室的主官)王遇见他有权有势,常常随他所欲,把公家的东西给他。于忠为了此事,曾当着元详的面,痛责王遇。元详因此对于忠不满,在皇帝耳朵里灌输于忠不可靠之类的话。宣武帝相信他的话,不叫于忠继续带宿卫兵,改任他为太府卿(管金帛财物的官)。
元详有本领排挤于忠,但是敌不过高肇。宣武帝杀咸阳王禧以后,越来越倚重高肇。高肇因在朝中的亲族极少,就设法拉拢一批人,打击一批人。散骑常侍赵脩和北海王详两个,是他必欲去之而后快的对象。前者是宣武帝的头号亲信,后者是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物。扳倒了这两个,就可以取而代之。
赵脩原来是宣武帝做太子时的侍从,“不闲书疏”’(《魏书·恩律传·赵格》),大概是个文盲或者半文盲,然而深受宣武帝信任。宣武帝即位后,让他做到从三品的散骑常侍。他在家中宴会,皇帝会带着许多王公贵族官僚去参加。他仗着皇帝宠信,横行不法。父亲落葬时,他毫无悲痛的神情,宾客在路上掳掠奸淫民间妇女,甚至把人家的衣服剥光,观看戏乐。小人得志,总是会忘其所以,他连王公也敢欺凌,积怨日深,一旦爆发起来,就无法招架了。高肇利用众怒,把赵脩的过恶揭发出来。一向依附他的官僚怕遭连累,也争先恐后告发他的罪恶。景明四年(503年),宣武帝不得不把他交给尚书元绍审问,结果下诏打一百鞭,徙敦煌当兵。这一百鞭,由五个力气大的汉子轮流动手,实际打了三百鞭。这个家伙身体十分粗壮,吃了这顿打,还没有死,不过到底走不得路了。接着,把他缚在马鞍子上,加上一鞭,赶马飞跑。浑身是伤的赵脩经过八十里路的颠簸,终于死了。事后,宣武帝还怪元绍为什么不重新奏报一次,意思想免他一死。元绍说:“臣若不借此机会把他除掉,恐怕陛下要受万世之谤。”赵脩在朝廷中积怨之深,由此可见。
赵脩死时,已近年底。过了几个月,正始元年(5以年)四月,高肇的毒手又伸向北海王元详。他诬告元详与茹皓、刘胄、常季贤、陈扫静四人“谋为逆乱”(想谋杀皇帝)。茹皓等四人都是宣武帝的侍从人员。茹皓善于布置园林,设计楼观;刘胄本由元详推荐,做到将军直周;常季贤长于训练马匹;陈扫静能为宣武帝梳头发。谋杀大人物,特别是皇帝,利用他的侍从来动手、是最有效的办法,何况四人中还有是由元详推荐的,所以高肇一告,不由宣武帝不信。他立即命中尉(管治安的官)崔亮弹奏元详贪淫奢纵,和茹皓等仗势贪横等罪,表面上不提“谋为逆乱”字样,用意想必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震动。
这四个人在当天被抓,第二天即处死。茹皓的妻子是高肇的堂妹。这天,行邢的官员押茹皓到他家里,令他服毒而死。茹皓的妻子见丈夫到家,披头散发,便哭将出来,眼睁睁地看他死掉。他们不可能知道下毒手的就是高肇。茹皓这种人自然该死,而高肇的狠毒,实在比茹皓之流厉害不知多少倍。
北海王府当天被一百名虎贲(禁卫兵)围住,元详看了差官拿来的中尉弹文,心里有数,就说:“如果只有这点内容,毋须着急,倒是只怕另有大罪名横加于我!”果然,接着就有一辆车子把他押往华林园,看守起来。宣武帝召集高阳王元雍(元详之兄)等几个宗室商议处理办法。五月初,宣布将其免为庶人,送太府寺圈禁。不久,几个家奴想把他劫走,因密谋泄露,他哭了几声便死去。这自然是被杀害了。
北海王死后,高肇劝宣武帝加强防范宗室各王。宣武帝听他的话,派宿卫军官带兵驻守各王府第,从此亲王的处境几乎与囚犯相同。彭城王勰劝谏无效,他心中苦闷,只能闭门不出,与人不相往来。
高肇的气焰越来越高,他官居尚书令,娶宣武帝的姑母高平公主做妻子;侄女进宫做了贵人,于皇后死后,进而立为皇后。于皇后死得很突然,当时人都说是被高夫人害死的。
永平元年(508年)八月,冀州刺史京兆王元愉(宣武帝叔,彭城王勰等之弟)在信都称帝改元。这件事很复杂,有元愉本人的因素,如嫌自己的官职地位不及两个兄弟(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有宣武帝和他的矛盾,如他因不爱妃子于氏(宣武帝于后之妹),被宣武帝打了五十杖,爱妾李氏也被于后打了一顿;但也有被高肇谗毁的因素。这次叛乱很容易平定,朝廷的军队很快就到达冀州。九月,元愉抵敌不住,逃遁被擒。宣武帝不想杀他,命把他押解到洛阳,但半路上被高肇派人把他杀了。
在元愉败死之前,彭城王勰,也受到牵连而遭杀害。长乐太守播僧固是彭城王推荐的人。长乐与冀州的治所都在信都,叛乱爆发后,潘僧固无法脱身,被卷了进去。高肇本来最忌彭城,多次向皇帝进谗,皇帝都不相信。这次他说起来就仿佛有根有据了,说彭城王不仅北通元愉,还联络南边的少数民族。彭城王部下的魏偃、高祖珍被他收买,忘恩负义,出头做证人。宣武帝开头还不相信,见有证人,才信以为真,于是设下酒席,召高阳王雍、彭城王勰、清河王怿、广平王怀弟兄四人,以及老长辈的广阳王嘉和高肇赴宴。酒阑席散之后,他令各王分别择地休息,然后遣一名差官带了武士送上毒酒,逼彭城王自杀。彭城王不肯喝,说“至尊圣明,不会无故杀我,定是有人诬告”。他再三要求和告发人一辩曲直。差官不肯,令武士用刀环击他。彭城王无奈,大呼:“冤哉皇天!忠而见杀!”在刀环的重击下,他只能把毒酒喝下。差官怕他不死,还命武士加上一刀。天明以后,只说酒醉去世,派人用一床锦被裹了尸体,送回府第。宜武帝还假装哀痛,企图掩人耳目。然而天下人谁不知道“高令公枉杀贤王”!
高肇直做到车骑大将军、司徒,名列“三公”(魏三公为太尉、司徒、司空)之中。他爬到顶了,但摔下来也快了。
延昌三年(514年)十月,他以司徒出任大将军、平蜀大都督,领兵攻取益州。四年正月,宣武帝病故,年三十三岁。太子元诩即位,年才六岁。领军将军于忠与侍中崔光等商议,请高阳王雍、任城王澄出来主持政事。
高肇接到幼君具名告哀并召他回京的文书,知道不好,但是无计可施,只得回京进宫。高阳王雍和于忠早已布置好,埋伏了十多个武士,等高肇哭拜先帝完事,就把他杀了。
高肇专权,从宣武帝亲政算起,首尾十四年,北魏的政治风气败坏已极。以后更是问题成堆,再也不可能恢复太和时期的盛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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