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9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树生从十七岁进林场上班那天起,就当上了看山人,任务是防止森林起火,还有就是避免林木被盗伐。一干就是三十年。到了第三十一个年头上,才不干了。原因是,林场方圆百里的森林已不见踪影,几十座山头都光秃秃的成了不毛之地,已经用不着树生去看了。况且,树生也真的看不了了,他病了。
省医院的医生检查后对场长说,树生得的是绝症,肝癌晚期,没有希望。实在要治,只能做肝移植,治疗费用需要三十万元,而且手术成功率很底。
场长一听急晕了。治吧,就是把林场卖了,也换不来三十万元的零头。况且,全场几百号职工,算上家属就是上千口人的吃饭问题还没有着落,拿什么给树生看病啊!不治,怎么对得起为了林场连续三十年在山上过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孤寂难挨的生活、因此至今还光棍一条的树生呢!
他问医生怎么办。医生建议场长还是把病人抬回去保守治疗,病人还能维持三个月的生命。如果手术不成功,不仅钱白花了,人也活不过来了。场长左思右想,还是接受了医生的建议。
在回来的火车上,场长对树生说,病不重,最多三个月就会好的。场长还说,树生为林场看了这么些年的山,在山里遭了不少罪,对林场的贡献太大了,林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为他治病。场长问树生有啥要求就说出来,林场一定全力以赴满足他。
树生听了很高兴,对场长说,病能治好就好,我真没活够。他还对场长说,我就是看山的,不在山里还上哪里去?没啥贡献,都是应该的。如今林子都伐没了,林场挣不到钱,职工吃不上饭,这些我都知道,千万别在我身上多花钱,我会心不安。树生又寻思了半天,脸上还挂上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对场长说,我几岁就没了爹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啥亲人都没有,要是能有个知疼知热的老婆在身边该多好哇!
场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紧紧握住树生的手,眼含热泪地说,是林场对不住你呀,耽误了你娶媳妇!你的心思我懂了,回去我就为你圆了这个梦!
在回到县医院的第二天早上,当树生醒来时,就看见床前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女人。女人笑盈盈地对树生说,是场长介绍她来的,先在这儿伺候他住院,等他病好了,就和他回家过日子。说着,就麻利地用事先打来的水,为树生漱口,洗脸。接着,从提兜里拿出饭盒,饭盒打开,是热气腾腾的饺子。女人就用筷子夹着一口一口地喂着树生。
树生打记事儿起,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先是羞得面红耳赤,后又激动得浑身发热。他心里想,我树生如今是因病得福了。他问女人叫啥名,是那儿的人,结没结过婚。
女人笑着说,你要是乐意,就把我当作你的媳妇,别的先不要想,养病要紧。
树生当然一百个乐意,心里巴望快点病好,回家和女人过和别的男人一样的日子。
从这天起,女人每天早来晚归地陪伴在树生的床前,细心地照顾着树生的饮食起居。为了让树生有胃口,多吃点儿,变着法地给他做他爱吃的饭菜,今天要是吃了鱼,明天就喝鸡汤,从来不重样。树生全身浮肿,下床困难,女人让树生在床上解大小便,树生不好意思,女人就劝树生,咱俩是夫妻了,还怕啥呢?树生有时肝部疼得厉害,头直冒汗,女人就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安慰他,要他想开些,坚持三个月,病就好了。
树生相信女人的话,盼望着病好的那一天。可是,随着女人的日渐消瘦,树生的病更重了。树生心疼女人,怕她累坏了,渴了忍着,饿了忍着,难受更忍着。女人发现了,在树生面前流泪了,说,场长说你是个老实厚道的好人,一再嘱咐我要好好待你,可你这样做,让我向场长咋交代呢?
树生默默地听着,嘴上没说出啥,可心里在感激场长给他送来了一个这样会体贴人的女人。从此,他再也不多想了,一切都听女人的。
在医院住了两个半月了,树生腹部肿胀得好像随时会爆裂,人也处于昏迷状态。女人也更加悉心呵护着病入膏盲的树生。每当树生清醒时,都会看到那双关切的眼睛。这时,树生的心里就禁不住涌起幸福的热流,—遍又一遍地想着,多好的女人哪!我树生多有福分哪!
在医院住到第三个月最后一天的早上,已经昏迷了五天的树生睁开了眼睛,看着泪眼婆娑的女人,缓缓地抬起手,摸索着握住了女人的手,用十分虚弱的声音对女人说,有人疼的日子真好!说完,就慢慢合上了眼睛,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听到树生死讯急急赶来的场长一进病房,正在哭泣的女人就一把搂住了他,呜咽着说,老公,你交给的任务我完成了!
场长双手捧起女人的脸庞,深情地说,老婆,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