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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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明亚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9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门“砰”地一声被他带紧,门后他刚刚挂上的雨伞“啪”的一声震落到地上,雨水顺着地面一条一条地淌开,像我无声的眼泪。我没有像以往匆匆地追出去递一把伞给他,因为楼下有另一个将来会给他送伞的人正翘首以盼。她那么年轻漂亮,一下子就将我和他十年的恩爱化作弹指间的事!

  猝然间,满腔无边的痛苦卷来层层回忆。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我撑着一把普通的小花伞,在人流如织的街头找工作。雨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前路。这时一个湿淋淋的男孩猛地从我身后窜过来,那股力量将我连人带伞一齐撞翻,伞从我手中脱落,在风雨中飞起来。我趴在泥水里,看着伞越飞越远,心里又急又恨。模模糊糊中,我只看见一个黑影风一样朝着伞的方向旋去。等我从地上爬起来,他也一副狼狈的样子站在我面前,并满脸抱歉地说“对不起”。看着被风吹得翻过来成直线的伞,我忽然捂嘴大笑。他见我笑,瞄了一眼伞,也跟着大笑起来。我把伞整理好,然后撑到他头顶,向他点一下头。他腼腆地向我靠过来。我们隔着一指间的距离朝前走,偶然一个对视,默默地便给了彼此爱的承诺。

  虽然婚姻的流向总是朝着琐碎与平淡,但是不管日子如何琐碎与平淡,有一件事我十年如一日地在坚持着,那就是每个阴雨天,我都记得提醒他带伞出门。阴晴不定而突然下雨的时候,我都会想方设法为他捎去雨伞。因此我们家有很多漂亮的伞,但一直不舍得用的还是我们初相遇时我用的那把普通的小花伞,是那把伞让我们结下了永恒的缘呵!

  后来似乎突然的某一天开始,他开始早出晚归,开始满嘴谎言。我是一个敏感脆弱而又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女人,对于一个不再用心爱我的男人,我绝不会轻易求他回来。

  我习惯地咬紧双唇,在他递上的离婚书上签上我的名字。他走了,重重地摔上门,决绝地走了。

  我一个人在寂寞里胆怯与害怕着,原来我并没有那么洒脱。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雨的黄昏,我撑着跟他初相识时的那把小花伞去买菜。我买了一把绿茵茵的芹菜、几只青青的西红柿、一只烤鸭。这些菜都是他很喜欢吃的,因为他喜欢,也培养了我的喜欢。我正蹲在地上买青葱时,听见背后一个女孩愠怒的声音:“你怎么这么自私呢?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那个熟悉却同样愠怒的声音传来:“你看看伞都在你那边,到底是谁自私?”

  没有,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纵使他非常不如意的时候。如此可见他过得很不好。我的心微微一颤,却下意识地将伞低了低,想完全将自己遮掩起来。我捡着小摊上的青葱,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一个黑影也蹲下来,他在挑青葱,他把青葱一把捡完。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很低,我却听得很真切。我缓缓地侧过脸,他目光深处堆积的温存恍如隔世般,他看起来那么憔悴,他的憔悴让我惊悸。竟然,我还爱着他?可很多个寂寞的日子里,正是爱的伤将我残余的美丽打成碎玻璃,一片一片锋利地割着我的心呵!

  我猝然起身,匆匆而去。

  那个深夜,我接到他的电话,他的声音有如飘浮在水中,却又那么真实:“我可以再跟你共一把伞吗?”

  捏着听筒的手微微发颤,发颤于我还爱他的那份心,发颤于他那恍如隔世的温存。但是,爱可以包容,却不可以被伤害和轻薄!

  我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只听到耳边回复着我跟他离婚后母亲的叹息:注定了,你们结的是伞(散)缘啊!

  我轻轻地挂上电话,同时听见自己低低的抽泣声。泪眼朦胧里,一只普通的小花伞落在雨里,风一吹,翻飞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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