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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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 歌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6期  通俗文学-校园小说

  厅长来的时候,陈老师的中教数学示范课刚刚结束。教育局长是从中学校长位子上刚刚提起来的,还不认识衣着普普通通的厅长,兀自带着观摩的老师走进了学校的会议室。厅长也不让随同的人和局长打招呼,尾随着老师们进去,在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大家坐好,局长说,我们今天的最后一个议程,是请县中的陈老师给大家介绍他的教学经验。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陈老师!

  陈老师坐在最后一排,和厅长隔得不远。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说自己没做什么,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谈,死活不上台。厅长站起来说,这样吧,既然陈老师不讲,我就给大家说个故事吧。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厅长已经开始了他的故事。

  厅长说,上中学的时候,父母调入县城工作,我也转入县中就读。在乡下中学时,我是班上的佼佼者,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宠爱。可一到县中,我这个乡下的尖子生就什么也不是了,学习和其他同学差了一大截。失落、自卑,甚至不止一次产生过退学不上的念头。

  教我的老师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高大威猛,一脸的胳腮胡子,从下巴一直连到鬓脚,虽也每天都刮,可老也刮不净,腮帮和下巴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幽青光,显得凶巴巴的。

  老师上课有个特点,老爱跟学生过不去,爱提问,一节课不提溜起来几个同学,好像就不是上课了。

  我到县中不久就碰上课堂提问,明明老师提出的问题我不会回答,可我这个人性格十分要强,犹豫了一下,装着挺会的样子,把手举得高高的。我想,举手的人那么多,老师不见得就会挑上我回答。

  可我想错了,老师喊到我的名字,我如五雷轰顶,脑子马上成了一片浆糊,既忘了老师问的什么,也不知道当时答的什么。回答自然是驴唇不对马嘴,错得一塌糊涂,引来满堂哄笑。

  课后老师把我留下,笑眯眯地看着我问,你明明不会回答,为什么还要举手呢?

  我说,别的同学都举手了,我不举手怕他们看不起我,说我是乡下来的学生。

  是这样。陈老师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

  老师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咱们俩来个小小的约定怎么样?

  我问什么约定。老师说,我提的问题如果你能回答,举手的时候你就把手心朝着我,我再提问你;如果你回答不出来,或者说没有充分的把握,你就把手背朝着我,我就提问别的同学。

  我点点头,眼里湿湿的。我觉得,老师非但不凶,反而像父亲兄长一样可亲可敬,心里顿时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有一种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感觉。

  老师又说,但有一条你也必须答应我,那就是,提问的问题课后一定要弄通弄懂,不会了就来找我问。你能做到吗?

  我说我能做到。

  我和老师的约定让我增强了信心,每次提问我都自豪地把手举得高高的,高过头顶,不再担心因不会回答而在同学们面前丢脸难堪了。开始的时候,我大多手背朝着老师,他笑眯眯地对我点点头,点了其他同学回答。渐渐地,我的手心朝老师次数多了,老师也对我点点头,让我回答。

  我们学校老师都是随班走,从初一跟到毕业。到初三时,我每次举手都是手心朝着老师了。

  大学毕业,我放弃留校的机会,主动要求回到母校任教。老师已经老了,虽然仍是五大三粗的样子,但体质明显大不如前,原来青青的胡茬变成了灰白色,人也慈祥了许多。我说,老师我回来了。老师说,回来了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老了,该你们年轻人顶上去了。我常想,假若没有我和老师的那个约定,也许我这个学生就完了。

  我当年的老师就是陈老师。

  厅长说着有些哽咽,在眼上抹了一把,强行把陈老师拉到台上,按坐在椅子上,退后几步,举起手,手心朝着陈老师,接着又把手翻过来,手背朝着他。厅长说,陈老师,还记得我们20年前的约定吗?说时,厅长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陈老师点点头,说记得。厅长又问,你还记得我这个学生吗?陈老师摇摇头说,教过的学生多,不记得你是哪一届的了,我和好多学生都有这个约定。

  厅长点点头说,要总结陈老师的教学经验不难,要我说,只有四个字就够了,那就是手心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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