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3期 通俗文学-怀旧小说
我家境贫寒,小学未毕业就在大伯父开办的春成棉布店当学徒。棉布店是两间门面的小楼,前店后家。账房设在西首屋后,有天井,宽敞明亮。账房是大伯父会客谈生意的地方,平时,伙计是很少到账房间的。我是本家,常去账房打扫打扫,抹抹账桌,擦擦玻璃。大伯父是不吸烟的,账桌上时有客人递过来的散烟,我把它收拾好,有时送给伙计们解解馋。
大伯父有一祖上远亲,我们叫他表叔公,此人五十多点,穿对襟衣衫,留有长长的花白胡子。他一来店不管大伯父在不在,径自往账房里钻,见账桌有散烟,“咔嚓”一下擦亮火柴,自个儿吞云吐雾。他一坐好几个钟头,近中饭时也不离座。大伯母见状忙去招呼,三叔公,吃饭喽。这三叔公也不推辞。吃餐饭,对大伯父来说算不了什么,俗话说:客来添双箸。可气的这三叔公往往擅自坐上了餐桌上横头(首位)。这上横头一般都是大伯父坐的。有时我用眼瞪瞪他,三叔公毫不知觉。大伯父这人很随和,不较劲什么上横头下横头的。这三叔公什么来历,我真有点纳闷。一次我心态不平地问了大伯母。大伯母叹了一口气,这是你堂姐的媒人公。三叔公有恩于我们姚家。我可怜的堂姐只因从小出天花,脸上留有几点麻子,找婿时,高不成,低不就,大伯父、大伯母愁白了头。直至25岁时,由三叔公引线,跑断腿,磨破嘴皮,大伯父倒贴了几亩田、几垅山嫁到乡下,成了三叔公的侄儿媳妇。大伯父、大伯母的心病也痊愈了。怪不得大伯父一家奉三叔公为上宾。有时敬他,有时也恶他。
一次,我受大伯父的训斥,我把恨转移到三叔公身上。
棉布店每天在打烊前,伙计们把屉笼里的钞票数好捆扎好由大伯父或大伯母保管。其中有一两张破损成两断、破缺角的小额面值的钞票,由我到账房里以糨糊修补好放置在砚台的木盆下压平。待一段时间,有一定的数额时,我交给大伯父入账。一天大伯父突然把我叫到账房间,问那些压平的钞票哪里去了,我回答,在呀,我没有动过。大伯父脸上掠过难以启唇的怒容。这账房我多进出,店堂灯烊了,账房也上锁了。看看大伯父的脸色,我心里难受极了。这几张旧钞票,哪里去了呢?
三叔公还是经常来店,不管大伯父在不在,账房的散烟他是主顾。咔嚓亮起火柴,悠哉悠然地吞云吐雾,好像这是他的家。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我心生一计。
我从隔壁的大光明眼镜店借来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把一支香烟的烟丝一点点掏出,安上三粒火柴头,然后把烟丝放回烟卷顿实。一个市日,我见三叔公从石板路上那边过来,立即快步把准备好的香烟丢在账桌上。三叔公一脚跨进门槛,我笑脸相迎,忙问三叔公,你赶集好早哩!三叔公捋捋长长的花白胡子,一脸笑容叫着我的小名,宣儿又长进了!
三叔公又入账房,我等待着好戏开场。一会儿三叔公怒气冲冲跑出来,我一看美胡子烧了一大半,散发着焦味,到店后找我大伯父或大伯母告状去了。我回过头,忍住了笑声。
大伯父把我和伙计叫到账房,当着三叔公的面,把我们训责了一顿。瞧瞧三叔公狼狈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好笑。大伯父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从此以后,三叔公再也不来了。
这是解放前,我当学徒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