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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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范子平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墙上的红对联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领袖像下的桌上是一盘煮花生,对面有一张竹笆床。

  这就是铁锤新婚的洞房。

  新娘子是知青,是右派的女儿,貌若天仙,村痞刘小五也争,村痞郑老三也抢,还有瘸子丁铁拐也要,这三位可都是不好惹的角色。铁锤一出头,他们谁都乖乖地缩回头。谁叫铁锤有个硬梆梆的支书爹呢!

  第一夜外边有很多听窗的。新娘子在床上坐了半夜,铁锤打了个哈欠,说:“睡觉吧。”新娘子打了个激灵,慢慢地脱衣服。

  铁锤忽然脸热,他扳住新娘子的胳膊,低声道:“不要脱。”他拿出一条被子铺到床下,道:“你,钻这床下睡!”

  新娘子看看他,委曲得掉下泪来。

  铁锤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你跟知青胡小奎爱得死去活来。”

  新娘子又是一激灵。

  铁锤说:“不这样,我那老爹能绕过你?我本家自己几十口人肯绕过你?钻里别吭声!”

  新娘子便疑疑惑惑钻到床下。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裹了两条被子,使劲摇着床,咯咯吱吱,咯咯吱吱……

  第二天,听窗的人便到处传,铁锤这小子好大劲儿,大床都乱打颤!

  铁锤的爹娘便都露出满意的笑。

  第二夜一上门,铁锤又吹灭了灯:“别吭气,钻你床下去。”

  一直到第七夜黎明,他盯着新娘子从床下钻出来,突然恶声恶气:“今天你得走!”

  新娘子诧异:“走,往哪走?”

  铁锤喘着粗气怒道:“找你的胡小奎!”

  新娘子低头不语。

  铁锤说:“你知道,我是个二十四岁的男子汉,万一忍不住坏了你,对不起天地良心!”

  新娘子忽然哭道:“铁锤哥,你是好人,大好人,我该怎样报答你?我今天就给了你!”

  他一把拨开新娘子的手,哗哗啦啦开了门,抓住架子车喊:“坐上!”

  爹娘醒了,在正房里问。铁锤胸有成竹,在院里答。

  上哪?上城里。干啥?给她看病。不会在咱庄里看?到城里看,他爹娘管拿钱。

  新娘子找到了他的胡小奎。胡小奎早听说她做了铁锤的新娘,冷言冷语叫她走开,任凭她哭诉和解释。铁锤赶上前去,一拳头夯在胡小奎心口,叫胡小奎咯了一星期的血。

  后来,胡小奎和新娘子上了医院,后来他们结了婚。胡小奎当着新娘子的面对天盟誓:这辈子不报答铁锤哥,誓不为人!

  打倒四人帮,胡小奎的爹娘官复原职,胡小奎就给铁锤买来辆新自行车。铁锤把车扔到水坑里。

  那年头还缺化肥,胡小奎用汽车拉来化肥,铁锤一袋也不准往他家里抬。

  胡小奎还是对这里有感情。没断往这里买当时还紧缺的物资,洗衣粉、化肥、缝纫机、自行车……

  铁锤从不要胡小奎的东西,从来不理胡小奎,也不准胡小奎两口进他的家门。

  好人老木

  老木住在村东沿儿胡洞里,那胡洞朝西走通到村里的一条土路,朝东走是村外的一道沟,现在沟外筑起了通往乡里的柏油路,那条沟也填成了一道上柏油路的斜坡路。老木从来出门朝西走,从来没有朝东走,他今天傍晚不知怎么就想朝东走。

  老木弓着腰,在家门口转了一个圈,就朝东一直上了柏油路。他想不起自己来干什么,在柏油路边又转了一个圈,忽然就看到了一个钱包。老木捡起来打开一看,里边厚厚一沓“伟人头”,这才又想到今天仿佛是天意,一辈子没捡过一分钱,今天就捡了这么多。老婆的病医院一直说要手术,自己一直凑不起钱,这一下可好了。老木喜欢着走不到两步路,又想这是谁丢的钱呢。他想可能是谁来给家人看大病,带来的住院钱,钱丢了家人的命也就丢了。自己给老婆看病也不能让人家丢命呀!想到这儿,他拿起钱包就大喊:“谁丢了钱包?”半晌没人应声,村里没人把他当成个人物,即使听见的可能还以为他在发酒疯。老木想想又觉不对。要是穷人丢的钱会恁长时间不来寻?可能是哪个生意人的钱。老木对生意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村里办化工厂的老侯,老侯的化工厂成天污水横流,村里人患癌症、骨髓炎的越来越多了,包括老婆患的肾炎听说也是污水惹下的,现在井水一股子怪味儿都不能吃了。要是他丢的钱那就是昧心钱,老木拿起钱包就往家走。走了两步老木突然又站住。他想老侯虽然有钱却又吝啬又蛮横,要是丢了钱他还不去街上跳脚哭骂?肯定不是他的钱。老百姓哪里会有这么多钱?可能是哪位干部的钱。老木对干部印象最深的是村长赖大头,赖大头把村里的机动地都承包出去,收回的承包费都装进自己腰包,又是盖楼又是吃喝嫖赌,还把告状的几个村民打得遍体鳞伤。要是他的钱,那就是缺德钱,拾了不用是混蛋!

  刚回到家里,老婆却急急地问:“你捡老梁贵的钱了?”老木大吃一惊:“老梁贵的钱?你咋知道?”老梁贵是村里的烧窑专业户,近两年砖瓦掉价赔了钱,偏他宝贝儿子又得了白血病,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听见了老木的吆喝,才来家里讨钱。老木就一路小跑到了老梁贵的家。老梁贵一见老木就没命大叫“急死我了”,老木就把钱包递过去。老梁贵扭头对他老婆笑道:“咱家该好过了!”老木忽然醒悟一把夺过钱包说:“你说你钱包有多少钱?”老梁贵迟迟疑疑地说:“五六百?”老木说:“根本就不是你的!”老梁贵慌忙说:“不管有多少咱俩平分。”老木甩开老梁贵的手气愤愤地回家。

  这时已是暮色苍茫,老木走着想着这事没法处理颇觉苦恼。不知不觉间又走到拾钱的地方,忽然想到最好的办法是让它哪里来到哪里去,于是又认真回忆和揣摩原来拾钱包的地方,弯下腰把钱包小心翼翼放在原处。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家。

  到家一说,老婆却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太傻,太晕,太迷瞪,丢钱的人拾不着,不丢钱的人拾个大便宜,还不如自己花。她拉着老木急急地赶去,两个人在那里摸了半夜,却再也没找到那个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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