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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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伊平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6期  通俗文学-怀旧小说

  阴沉沉的天,飘了三天鹅毛大雪。连绵起伏的山峰早已雪白一片。为赶这三九天,大佬、二佬、三狗、二娃在山沟里忙活了一个星期,整出足足三窑炭。连日的劳累与严寒,让这帮烧炭佬近乎虚脱,牙根子痒痒,只想来一两斤肥巴巴的肉,切成巴掌大的块子,熬一锅汤,饱食一顿,过把瘾。就连晚上困在炭火边睡熟时,烤焦了脚皮子,都有人在梦中喊香。这是个十分贫穷的日子,把一年能吃上一两回荤腥的日子,唤作“打牙祭”。

  大佬、二佬、三狗和二娃趁这雪天,担着炭拐过十湾九坡,将黑时分赶到集上,每人终于换得一把毛票票,大佬手中有了毛票票,脚便粘在肉摊边上,挪都挪不动了。二佬、三狗、二娃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肉案上肥巴巴的猪肉,尽咽口水,喉节都不自觉地一上一下蠕动着。“打回牙祭吧!”大佬、二佬、三狗都凑了份子,便把眼睛望着二娃。二娃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翻出毛票票,粘了口水数了两遍,磨蹭了半天,又咽了几包口水,还是将钱如数揣了回去,讪讪地说:“回去再说吧!”

  回到炭窑边,已是深夜。众人急不可奈,垒灶支锅,做起饭菜来。他们再一次催促二娃凑份子,二娃沉默了半会儿,尴尬地说了句“你们吃吧,我还是留着毛票票给孩子们上学用!”便不再支声,仿佛是在和自己赌气。

  肉是肥巴巴的肉,唯有肥的肉才解馋。洗的洗,切的切,不大一会儿工夫,便香味四溢,灌满了整个山沟,肉在锅中翻滚。他们只待汤再少点、浓点,肉再烂点,便可以美美地享受一顿“牙祭”。这时二娃站了起来,拿着瓢到沟边舀了一瓢清水,忽然倒在锅中。本来锅中也要加水的,三人均没在意。肉炖得滚乱,香气四溢。大佬、二佬、三狗便迫不及待,捞着肥肉块子便往嘴里塞。当然,没有二娃的份,这个年头牙祭不常有,没二娃的份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会因此而显得生份。可二娃还是拿碗来了,众人着急。二娃却讪讪地说“别急,我没入伙,当然不会吃肉,我只是口渴,刚才搭在你们锅内一起烧了瓢水,我就喝碗水,别的,我不要。要不,太晚了,人也困了,另外再烧开水晚了些……”三人自然没有话说。看着二娃盛了满满一碗肉汤,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将碗沿都舔了个干干静静,才恍然大悟,大呼上当。

  那天以后,二娃打牙祭的故事便传开了,像山岗上的风一样快,迅速传到了村野中的每个角落。童叟皆知,家户喻晓。故事情节自然都绘声绘色。说者口中带着讽刺,众人皆把它当然笑料来传。若是有人觉得别人沾了他的小便宜,又不便直说,往往拿二娃打牙祭的故事打比方,个中讥讽味,你自已去体会吧。

  二娃有四个孩子,个个都上了初中,这在这个山沟里是罕见的,就像二娃打牙祭一样罕见。二儿子还考上了中专,在城里有了工作。孩子有文化,赶上好时光到城里打工挣的钱不少。二娃的家里逐渐富了起来,不再寒碜。当然,二娃打牙祭的故事仍在流行,但这个故事大多数由乡村教师、老村长在讲。每当他们绘声绘色地讲完整个故事后,总要沉默一会儿,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人们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二娃有眼光,培养孩子读书才是致富的唯一出路……”全然没有当初讲故事人的那种讥讽和嘲弄。

  二娃打牙祭的故事便成了村长、乡村教师的活教材,用来劝告因家境贫寒而辍学的孩子和家长,送孩子去上学。

  当然,富起来的二娃自己也讲这个故事,那是多年以后,属于回忆式讲述,故事尽管讲得平淡,看似是轻描淡写,可每次讲到喝肉汤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是饱含着汪汪的眼泪。当然,这大多数只在儿女回家团聚的时,二娃才讲的。

  二娃是谁,他是俺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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