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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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力娇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5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更多的时候她很害怕和朋友分手,但是这一回真让她赶上了。和霍本分手那天她很难过,她仰着泪水涟涟的脸和霍本说,我们处下去吧,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相搀着走下去,没什么不好。

  可是霍本不依不饶,霍本说,你太磨叽,你一磨叽我就打心眼儿里难受。霍本是一个心里揉不得杂质的人,她明白霍本是心里有人了。

  没有挽留住霍本,她感到了自己的失败,是根本性地做女人的失败。她很爱霍本,铭心刻骨,霍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强烈的刺激让她无法招架,一夜之间她落光了头发。

  远在城郊的姑妈知道这个消息,让她到她那里治疗和静养。姑妈可不是简单的姑妈,是这个城市京戏的鼻祖,一个青衣唱红了半个世纪,至今享受着政府的津贴。姑妈在乡下住的房子也是政府特许的,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说她喜欢那里的宁静,姑妈一生未嫁。

  她来到姑妈家里时刚好是夏末秋初,草木已经落黄,姑妈看到她的样子一点也没吃惊,她平和地说,小丫头,你太嫩了,为一个男人,你值吗?她像得了失语症,拾不起姑妈的话头。姑妈就又说,男人承诺是用嘴,女人承诺是用心,你血本无归,上当了。姑妈说这话时波澜不惊,仿佛在用一辈子的经验来诊断她不幸的遭遇。

  姑妈说是为她疗伤,其实就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用一块她早年唱戏的方丝巾把她的头包起来。一抹鹅黄漫过她的头顶,两只巾角在她的耳旁阿娜地垂下,经姑妈一打扮,她倒比有头发时漂亮几分。

  姑妈见她情绪已好,就做第二件事。姑妈说,我没有什么高招让你去除心里的东西,你来跟我挑黄豆吧,这些都是我从地里,从马路上一点点捡来的,两麻袋的黄豆你若挑完了,你的病定好无疑了。

  姑妈说着开始做示范,姑妈把她吃饭的小方桌放在院中间,把两只桌腿用砖头垫高,桌面呈三十度夹角,然后一把一把往桌上放黄豆。姑妈边放边说,满文军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你听啊,姑妈哼了起来:

  ……你的爱不值得为他煎熬,

  太抬举他的骄傲,

  你忘不了的人他早就把你忘掉,

  他的温柔只是他的心血来潮,

  不如一笔勾销。

  姑妈唱到这停了下来,她加了一句,说,写歌的人是爱过呀,是失恋过呀,但未必像你用一头秀发来做祭奠。

  她哑口无言,泪水在眼圈里转,只有以帮姑妈一把一把往桌上放黄豆做掩饰,结果是籽粒饱满的黄豆落入了桌下的盆中,半瓣的黄豆和石子还有土块草屑等,都留在了桌上。

  可是姑妈并没珍惜桌上的黄豆,她把那些杂七杂八一股脑儿用一根长棍拨到地上,姑妈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很果断也很决然,没有任何留恋与惋惜,没有想那是她千辛万苦,从马路或田野一点点捡回来的血汗。

  姑妈的做法立即引来几只小鸡,它们争抢着吞噬着地上的残次,而等小鸡们吃完了,姑妈站起身,姑妈说,余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要最好的,要货真价实的,这是一个高贵之人万死不辞的做人底线。

  姑妈把任务移交给她,自己则蹲在地上捡石子,那是刚才那些小鸡吃过的黄豆里留下的白色石子。姑妈用清水将它们洗净,一一放入窗台上的花盆里,经她一点缀,花盆的湿土上立即出现一条美丽的石子小径。

  石子装点了环境,饱满的留了下来,小鸡也吃饱了。她明白了姑妈行为的最深层意义。

  傍晚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看出是霍本,有些惊喜,本能地想接,但是姑妈却把手机要了过去。电话漏音,她听出霍本好像喝多了,霍本含糊不清地说,贝贝,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你才是我永远的、最厚重的朋友。

  姑妈听了,轻轻地把手机关了。

  朋友

  张倩倩来这个城市是她的主意,可是张倩倩没呆几天就走了。

  张倩倩是去美国。走的那天她伏在张倩倩的肩头哭了,她说,你去美国还能和我好吗?张倩倩说,傻丫头,我去哪都会和你好的。她说,可是美国太远了,去美国的人不久就会把家乡忘了。张倩倩说,别担心,我不会,我走到月球也不会把家乡忘了。

  张倩倩就走了。

  张倩倩的走对她来说,就像天空中没有了太阳。好在没有太阳还有月亮,董懂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董懂也是她的好朋友,她的一生中就两个好朋友,只是张倩倩是女的,董懂是男的,但是她和他们各自的友情不分上下。

  董懂的出现就像上天有意安排似的。那天她送张倩倩从火车站出来,手机响了起来,本来她以为张倩倩一走,就没人给她打手机了,接起来一听是董懂,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张嘴哭,她说,倩倩走了。

  董懂比她大五岁,知道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真诚和依恋。董懂就笑了,董懂说,别哭了,很简单点事儿,你就把我当成倩倩就行了,你赶紧到火车站来接我。

  董懂的来临无疑是救援了,不然离开倩倩的日子会是黑暗的日子。她把董懂接出来,接到了一个档次比较高的大酒店,董懂站在酒店的外面死活不进去,董懂说,我不过是顺路看看你,你搞得太隆重我会吃不消。

  她就又有点泪眼汪汪了,她说,我就你们两个朋友,倩倩在时我总是糊涂,现在她走了,我不能再对你糊涂了,我必须拿出最高礼遇。

  董懂没办法,只好依了她。

  他们就一起进了这家“比远方更远”的大酒店。可是不巧的是比远方更远今日爆满,她就十分后悔不在董懂下车时就预定一下。董懂知道她什么事都想尽善尽美,不能在这家酒店驻足肯定很伤心,就说,不如我们出去吃饺子,下车饺子上车面,你有好吃的留在下一顿,我又不走。

  在董懂的怂恿下他们进了一家饺子馆。

  坐在饺子馆里她才想起来,是上车饺子下车面,她就责备董懂利用了她对他的绝对信任。董懂笑而不语,董懂从来都把当作妹妹哄着。和张倩倩一样,对她的呵护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只要一见到她,他哥哥的情份就自然而然地出来了。

  饺子馆能有什么上档次的菜,尽管他们没少要,也都是她看不上眼的。和董懂没有尽心愿,她心里很难受,眼里不住地汪起泪水,董懂最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了,就小声对她说,这不挺好吗?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这不是,上天怕你失落,派我护花来了。

  好不容易算是把她的眼泪哄了回去,却事有凑巧,董懂的单位这会儿来电话了,让他提前赶回去,结果她想请董懂去高级酒店的愿望,没出饺子馆就破灭了。

  军令如山倒,董懂是军人,董懂几乎饭都没吃就急着赶路了。

  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一天中送走了两个朋友。

  如同孤寂的荒岛上的三只鸟,两只飞走了,剩下最幼小的,那份无望和紧张,想念和慌乱,没人能知道,她一时承受不了,病倒了。

  这一病她病得很厉害,张倩倩在美国几乎把最好的药都给她寄来了,董懂也给她寄来了补品,可是她的病就是不见好,足足三个月卧床不起,没有医生能治好她的痼疾,她消瘦的程度让所有的熟人看后都大吃一惊。

  她的妈妈很担心她,有一天来看她。她妈妈是一个年过六旬,慢条斯理又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有着深厚的惊人的文化底蕴。

  她们谈得很投机,好的气氛让她道出了自己的心病,她问母亲,为什么对最好的朋友总是不能尽力?总是和心愿差得太远?是为了永生的折磨与遗憾吗?

  她妈妈就很慈祥地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隔了有一会儿,才沉静地对她说,不是为了折磨,也不是为了遗憾,你都没说对,是你太在意他们了。对于最好的朋友,你总想把你的最爱给他们,但是什么都不是你的最爱,你的最爱是你的生命,在你没有把生命给他们之前,你为他们做什么你都觉得不到位,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对你太好的缘故。

  她哭了,把头深深地埋在她母亲的怀里,第二天她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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