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一个问题与我们的题目有关,虽然唯有心理学家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问问也无妨:创作过程的本身是否真会改变?心镜是否会镀上一层新的水银?换句话说,人性是否会变?让我们对此问题的可能性稍作考虑——我们应该像这样地轻松一下了。
听听年长者对这个问题的意见是件有趣的事。有时某人会颇具信心地说:“人性是世代相同的。原始的山顶洞人就躺卧在我们内心深处。文明——算了,绣花枕头而已。这是事实。”他之这么说是因为他感到志得意满。可是当他一蹶不振而且为年青人所烦扰时,或者,当他担心他们做成了他所无法做成的事时,他又换了相反的口气,他会神秘兮兮地说:“人心不古啊!活了这把年纪,我可看了不少人性基本上的变化,这是事实。”他就这样时而说这时而说那地天天说着,可是总不离“事实”。
我所要做的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如果人性真有所变,那必是因为某些个人想以一种新的方式去看自我。处处都有人——人数极少,其中有一些是小说家——在作这种尝试。这是完全属于个人的追寻,各种团体以及既得利益阶级都反对这种追寻:宗教组织、政府、家庭(就其经济面而言)都不会从这种追寻中获益。也唯有外在的压力减弱之后这种追寻才能有所进展:历史使其不能有所逾越。或许,追寻者会失败,或许思考的工具无能自我思考,或许如果它能意味着想象文学的终结——假如我的看法没有错,这就是那位激进的追寻者,李查士的论调——不论后果如何,这种追寻即意味着小说的进展甚至起飞。因为如果小说家以不同方法去看自我,他也将以不同的方法去看他的人物,于是一种新的表达方式自然而生。
我完全不知道我上面的说法是否与任何一种哲学有互相吻合或抵触之处;但是,当我翻寻我所拥有的知识碎片以及默察我自己的心灵时,我看见了人类心灵的两种运动:一是历史!昂首直前,浩浩荡荡但甚是单调无味;一是那种个人追寻,龟步蟹行,缓慢得如不敢见人。这两种运动我们在以上的演讲中都有意忽略:因为历史只知带人向前,像一辆满载着乘客的火车;而另外那种运动的脚步实在太慢太谨慎,使我们无法在短短的二百年中看出其进度。所以我们将他们略而不提,而以人性不变为我们立论的出发点。因而我们能够很快地完成了散文小说的建立,并将超过五万字的称为长篇小说。假若我们能够或有权更上一层楼,综观人类及在有人类之前的一切活动,我们的结论必然大为不同;我们将可以看出龟步蟹行的足迹,以及其乘客的交替情形,而“小说的发展”一词也将不再是虚假的学术标签或琐琐碎碎的枝节技艺,而变成真正重要之物,因为“小说的发展”即隐含着人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