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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她默默点头,听见他说不能用前世来束缚今生,她心中似有触动,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对她而言,真要做起来,却比什么都困难。

  无支祁问起天界的事情,原来他们近期没有任何动静,紫狐三人也是在镇上等得无聊了,百无聊赖之下才跑来离泽宫找他们,没想到正巧赶上禹司凤继位大典的仪式。

  “说起来,原来这里就是离泽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呵呵,比我想象中还有气势。元朗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囤积了那么多人地!”无支祁在正厅中走来走去,这边摸摸,那边碰碰,最后推开窗,望着远方蔚蓝的大海,又笑:“景色不错啊!嗯,倒是那家伙的风格。”

  璇玑突然想起副宫主的房间里,墙壁上挂满了无支祁的脸,这事估计他是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回头看一眼禹司凤。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谁知下一刻无支祁自己提出来了:“元朗那家伙平时住哪里?带我去看看。”

  禹司凤犹豫了一下,待要拒绝,却找不到借口,只得点点头,起身带路。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把副宫主房间里那些面具给清理掉。无论元朗出于什么目的挂满了面具,他毕竟等同于是无支祁亲手交给朱雀拷走的,无支祁若是见到那些面具,心中必定不好受。

  到底是谁亏欠了谁,谁对不起谁,有些时候,真的说不清。

  门被轻轻推开,轻尘弥漫,阳光穿过敞开的大门,将阴暗的屋子照亮。禹司凤指着里面,道:“就是这里了。”无支祁静静望着墙上满满的面具,每一张表情都不同,有的皱眉,有的大笑,目光灵动,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缓缓走了进去。“啪”地一声,他粗鲁地摘下一张呲牙咧嘴的面具,放在脸庞,回头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大笑道:“如何?像不像?”

  紫狐柔声道:“很像,简直是神似。”

  无支祁笑嘻嘻地把面具随手挂回去,在屋中转了一圈,笑道:“真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虚虚实实过了这千年,又是何必。”说罢两手一拍,屋子里“嗡”地一声,墙上面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像下雨一样,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烟尘四起,他默然站在当中,也不知想些什么。璇玑低声道:“你何必……”话未说完,却被紫狐轻轻拉住。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却大声道:“啊,我要去你俩的寝室看看!走啦!带我去嘛!”其余三人被她硬是推啊拽啊,拉着走远了。

  元朗寝室的门轻轻合上,再也没一点声音,紫狐走了几步,轻道:“还缺一坛好酒。”禹司凤笑了笑:“不会缺的,已经送进去了。”紫狐颔首一笑。璇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打哑谜似的,奇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把无支祁一个人丢在那里?”

  三人都笑了起来,柳意欢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调侃道:“问那么多,不懂的还是不懂。走啦,小丫头!”虽然璇玑已经十八岁,但他还把她当作那个懵懂的小丫头。

  四人回到正厅,闲聊了一会,紫狐道:“无支祁和元朗称兄道弟的时候,我刚认识他。那会他俩感情可真好啊,就差同穿一条裤子了。元朗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偏执可怕的人,他和无支祁一个静一个动,一个斯文一个狂野,完全不像,可偏偏是最好的兄弟。只是元朗这个人城府很深,你们见过从来不生气的人吗?我一直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不是白痴,就是精明到底的人,元朗显然属于后者。”

  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他会和无支祁做兄弟,也真让人想不到。无支祁和他不同,完全是个琉璃肠子,想什么说什么都不拐弯的。后来无支祁头道均天策海,要吧均天环给元朗的时候,我本来想阻止。我一直觉得元朗这个人很危险,多疑、心眼小、城府深,面上一直平静无波,若是把均天环给他,他难免会肖想策海钩,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可惜无支祁对他掏心掏腹,第二天就把均天环丢给他了。”

  “后来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无支祁那傻子,不说让他选,不单把均天环给他,还把自己的策海钩拿出来炫耀,元朗心里一定会有想法——换个人也会这样想,好东西肯定是无支祁自己拿着,不要的才给自己。从那时开始,大概元朗心里就有看法了。加上看到无支祁用策海钩比自己用均天环厉害千倍,他肯定更不舒服。”

  她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曾以为,元朗从头到尾就没把无支祁当过兄弟,不过看到那么多面具,我明白啦,我错看了他的高傲,他和无支祁一样,都是一付琉璃肠子,只不过无支祁没心没肺,他却脆弱的一砸就碎。认定了兄弟藏私,这个兄弟当起来自然是没什么意思了。他们金翅鸟这一族,在某些方面还真可怕,对方给的敢情也好,友情也好,若不是绝对的全部,你们就会从头到尾否定掉,自己在一旁恨得牙痒痒,躲在暗处看着、念着、怨着,怨到了极致就会开始报复,伤人且伤己,多可悲的一族……”

  禹司凤无话可说,他找不到反驳的词,他何尝不是这样呢?他爹……又何尝不是这样?

  紫狐端起杯子,放在唇边,睫毛微颤,喃喃道:“无支祁,这回你……会和他说什么呢?”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四十四章 重振雄风(七)

  无支祁并没有说话,他端着酒碗,高高举起,像是在发呆。

  地上满是面具的碎片,日光透过门上的花纹逢隙,点点撒在其上,很久之后,他突然叹了一声,手腕一斜,将碗里的酒倾洒在面具之上,“昔日你我何等逍遥……”他喃喃说着,“岂知做人居然如此辛苦。”

  说罢,将酒碗轻轻一抛,咣地一声砸碎了,他反手抓起酒坛子,一股脑儿自己灌了下去,不过是眨眼工夫,一坛酒便被他喝得一滴不剩。无支祁笑嘻嘻地把嘴一抹,利落的推门走了出去。

  隔日便是继位大典,流水价地祭天、祷文、列队,璇玑他们几个先时还兴致勃勃在旁边看,到后来一个个都无聊到快睡着。无支祁更夸张,明目张胆地趴在栏杆上打起了呼噜。璇玑叹道:“这大典什么时候能结束,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停过,也没吃东西,我快饿死了。”

  柳意欢嘿嘿笑着,眼见禹司凤身着黑袍,站在丹牙台上,他们这些观看的都吃不消,何况他这个当事人,隔了老远都能见到他头上豆大的汗水,忍耐的神色。

  “没办法,多少年下来的规距了,这还算好的喽!当年大宫主和副宫主继位,大典足足办了三天,一套仪式下来,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个个都面无人色。”

  “三天不吃饭?!”璇玑震憾了,她偷偷摸摸站起来,转身想溜,柳意欢扯住她:“你干嘛?”璇玑嗫嚅道:“我……我悄悄离开一小会,去镇上买点吃的……”她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哪有仪式中途离开的道理!”柳意欢硬是把她按得坐下,“好啦!马上不就结束了!看,小凤凰要点火开印了!待会火龙上天,他从那火龙肚子里钻出来,就完结啦!放着离泽宫的美食不吃,跑外面多浪费!”

  话音刚落,果然听丹牙台上“轰”地一声巨响,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窜上半空,盘旋不休。众人齐声喧哗,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台上禹司凤身上,他已脱下上身的黑袍,跟着是中衣,璇玑见他一件件把上衣脱掉,不由轻道:“是要开印?”

  禹司凤肋下有两排黑色珠子,正是封印,她有时候兴起,会去偷偷摸,偶尔试着去拔,但它们纹丝不动,弄得重了,禹司凤就会故意板着脸,去掐她脸上的肉。据说那东西是锁住翅膀和妖气的,离泽宫曾有规定,不得轻易开印,当时他受了重伤,自己开了两个印,大宫主说要惩罚他,结果却没动静。

  眼下他又一次开印,肋下的珠子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整个人几乎是一瞬间便被金光包裹住,他纵身而起,巨大的金翼猛然张开,果然是美丽绝伦的十二羽,带着莹莹的流光,如梦似幻。

  无支祁也醒了过来,众人齐齐看着他飞进火龙身体里,在其中盘旋打转,最后发出一声清啼,火点像下雨一样落下。那条火焰之龙一瞬间碎开,变成淅淅沥沥的火雨,缓缓坠下。人说凤凰会浴火重生,百鸟都仰慕其万丈光华,故而浴火竟成了金翅鸟的继位仪式。禹司凤顺利又潇洒地完成了这个大典,台下传来一阵阵巨浪滔天的欢呼声,众人齐齐下跪,正式接受他为离泽宫新宫主。

  好容易挨到大典结束,众人见到酒席就像饿死鬼一样,什么形象也顾不得,无支祁抓起一只兔子腿就朝嘴里塞,另一只手还忙着倒酒,奈何他只有一张嘴,否则他一定会一边吃肉一边灌酒。

  禹司凤身为宫主,自然不能和他们同桌,远远的和长老们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回头朝这里看——这傻小子肯定是想看璇玑。柳意欢嚼着嘴里的肉,瞥了一眼璇玑,她埋头吃得正欢,半点情趣也没有,就算这会天皇老子深情脉脉的看着她,估计她也顾不上了。

  “你怎么就不能长大一点!”他不晓得从哪里冒出一股怒气,在璇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啊!”璇玑筷子上正夹着一颗丸子,被他一敲,顿时掉在了地上,她忙不迭地要去捡,紫狐早就笑吟吟给她夹了新菜,一面笑道:“你这个柳意欢,就捡软柿子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这会你还逼她有什么柔情蜜意?”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每次看到禹司凤深情款款,璇玑呆若木鸡,那气就不打一处来。璇玑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说道:“我、我知道啦……早就和司凤商量好了,晚上我单独给他庆祝。”

  无支祁“嗤”的一笑,斜着眼睛调侃:“听到没,你这色鬼,人家小夫妻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嘛,人家要“单独”庆祝呢!”

  本来没什么地事,被他们这样一说好像有什么了,璇玑本来想害羞一下,奈何一害羞菜就被他俩扫荡光了,她赶紧抢过一个盘子,把菜一股脑倒进自己碗里,一旁的紫狐只是吃吃笑,半晌,突然轻道:“你真好,璇玑,这样真好。”

  什么意思?璇玑茫然的看着她,紫狐抿唇一笑,再也没说话。夜幕低垂,丹牙台上火光分明,她侧面的曲线姣好柔媚,睫毛低低的垂下,像两片心神不宁的小扇子,有一种淡淡的美,还带着一丝决绝。

  “紫狐……”璇玑突然吃不下饭了,怔怔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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