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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豫儿,”言阙抚着儿子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睛,“为父不喜欢党争,那太丑恶,会吞噬掉太多的美善;我也不喜欢梅长苏,他太诡谲、太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以前也只肯答应为他做有限的一些事。但这一次,我决定要尽全力帮他,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和靖王的这个决定……实在让我感到震动。明知是陷阱、是圈套,利弊如此明显,但仍然要去救,所为的,只不过是往日的情义和公道……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蠢,却又这么有胆魄的人了。如果这次我不帮他们,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故友?豫儿,为父的这份心思,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言豫津收起素日跳脱的表情,雄雄炉火映射下的双眸分外幽深,“爹,你放心吧,孩儿是言家子孙,明白什么是忠、什么是孝。对于如今的朝局,孩儿的看法其实与爹相同,只是我不太了解靖王……不过,既然爹和苏兄都愿意为他所用,他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靖王自幼便跟在祁王身边,为人处事、治国方略等都承袭自祁王,这一点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不过他的性情不太象他哥哥,多了些坚毅执拗,少了点潇洒意味。你年纪小,只怕记不清祁王了……景禹……非常象他的母亲……”

  对于年少时的痴狂,对于自己与宸妃之间的情愫,言阙刚才在回忆旧事时说的非常隐晦。但言豫津心思聪颖,已有所觉。此时他看着沉吟的父亲,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惘然。

  景禹……豫津……这两个名字之间的关联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下意识的所为,言豫津没有开口询问,但作为一个在内心深处非常在意父亲的孩子,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

  “爹,那我呢?我也象我娘吗?”

  “你啊……”言阙回过了神,看着儿子,眼睛里露出慈爱的神情,“你象我,象我年轻时候。不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希望你不要象现在的我才好。”

  “爹现在很好啊,心也没有冷,人也没有老,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言阙笑了起来,给儿子又满上一杯酒。

  “其实以前的事我并没有全忘,林伯伯,宸妃娘娘,还有祁王,我都记得一点点,”言豫津仰着下巴回想,“祁王对我们这些孩子很好,有什么问题问他,总是解答得很清楚。带我们出去骑射时,也照管得十分周全,不象林殊哥哥,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嫌我们慢,又嫌我们笨,动不动就把我们从马背上捉下来丢进车里叫嬷嬷照看,自已先跑到前面去……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言阙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这缕笑容很快就淡去了,“小殊……唉,最可惜的就是他了……”

  言豫津见父亲又开始伤感,忙道:“爹,苏兄到底想让您怎么帮他,说过了吗?”

  “大概说了一下。我这一部分主要是在当天把夏江引出来,以及事发后暗中联络朝臣替靖王开脱,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言阙说的简单,但只要细想就知道并不容易,尤其是后一件事,更加需要精确的判断和分寸上的严密掌控,稍有偏差,便会适得其反。

  “爹,您有把握吗?”

  “事在人为。”言阙面上突现傲气,“爹冷眼观看朝局这么多年,这点判断还是拿得准的。”

  “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孩儿来帮您做?”

  “梅长苏倒是说过想请你帮忙,不过他让我先问你一声,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勉强。”

  言豫津苦笑道:“这个苏兄,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到底什么事啊?”

  “他没说,我还要跟他碰一次面,到时再问吧。”言阙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肩头,道,“梅长苏答应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我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爹,没关系的……”

  “你觉得没关系,爹觉得有关系。听话,这些年,爹已经很委屈你了。”

  言豫津有些不习惯这样温情的父亲,鼻子有些发酸,仰首一杯酒,将胸中的翻腾压了下去。

  那一夜父子二人喝了整整一坛半酒才倒下,彼此都第一次发现对方的酒量居然这么好。这一醉就醉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一个俊秀冷漠的少年正蹲在面前盯着他们看,一看到他们睁开眼睛便塞过来一封信,大声道:“烧掉!”说完就消失了。

  虽然余醉未消,但言阙总算还足够清醒,没有按照少年简洁的指令直接把信烧掉,而是先拆开来看了一遍。

  正是因为这封信,初四那天,言豫津纵马跑过金陵街头,招摇无比地去拜访他的朋友们,最后,来到纪王府前。

  素以性情爽直,通音好酒著称的皇叔纪王,是言豫津的忘年之交,一见到这位小友便乐开了花,忙接入府中殷勤招待,还把自己新调教的乐师、歌姬全数叫了出来献演。

  不过尽管他盛情殷殷,可才刚刚酒过三巡,言豫津看起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出于礼貌,还做出一副凝神欣赏的表情,可惜那目光早就散得没边了。

  “你的耳朵啊,就是让妙音坊给养刁了。”纪王悻悻地道,“我府里这些个粗浅的玩艺儿,你当然瞧不上了。”

  “王爷就别光说我了,您自己不也是这样?”言豫津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最迷宫羽姑娘那把琴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唉,”纪王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妙音坊这样的去处,怎么就通匪了呢……”

  “切,这您也信……”言豫津刚刚冲口而出,又好象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半中腰吞了回去,举杯敬酒。

  纪王立即明白,不动声色地又陪他喝了两杯,便遣退了下人,挪到言豫津身边来,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妙音坊根本没有通匪的事?”

  “通什么匪?”言豫津把嘴一撇,“哪股匪徒,可有名目?刑部有相关案卷吗?主告人是谁?有没有丝毫证据?根本子虚乌有的事罢了。”

  “既是冤枉,妙音坊里的人为什么会提前避罪逃走呢?”

  “很简单,通匪是冤枉的,但得罪了人却是真的。惹到了惹不起的人,不逃等死吗?”

  纪王顿时不平之气发作,怒道:“天子脚下,谁这么张狂?”

  言豫津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当天去抓人的是谁,您难道不知道?”

  “这我倒听说过,不是刑部,是大理寺……”纪王说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大理寺丞朱樾是誉王的小舅子,素来以好色闻名,如果说是他仗着姐夫之势想要霸占宫羽,倒也不算什么离奇的事。

  “现在您明白了吧,宫羽也是没辙。她只想着躲过这一阵,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纪王眉尖一挑,突然指着言豫津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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