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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梅长苏将手掌翻转过来,贴在手炉上取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若在闲话家常:“皇上要办侵地案,主要是为了近来权贵随意兼并土地之风日盛,有碍国本。可他也明白,三司会审,如果没有一个既中立,又镇得住的人在上面压着,好好一个侵地案,立时便会变成一场党争,想借查此案立威警戒的初衷就达不到了。”

  蒙挚皱了皱眉,叹道:“难怪皇上迟迟不决,这事确实难办。”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要靠你替皇上解忧了。”

  “我?”蒙挚吃了一惊,“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是有的。”梅长苏怀抱暖炉向后一靠,唇角轻挑,“你可以向皇上推荐一个人。”

  “谁?”

  “靖王。”

  蒙挚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要压得住三司的人,哪个朝臣都不行,只能靠皇族。让太子去,这案子会株连得不可收拾,让誉王去,绝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靖王远离朝政中心多年,为人又刚直,让他来审这个案子,那才真正能达到皇上想办这个案子的目的。”

  “可是对靖王而言,不是会因此得罪人吗?”

  “要进入这个圈子,怎么可能不得罪人?关键是值不值得。”梅长苏的声音又轻又冷,“恰到好处地办结这个案子,一来可得民心,二来可以立威,三则彰显才干。何况得罪一些人,就必然会得到另一些人的支持。永远站在远处,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存在的……”

  蒙挚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拿定了主意,自然是不会错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的事,我想你定是已经一步步设想好了。可是万一皇上不同意呢?”

  “他会同意的。”

  “这么肯定?”

  “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梅长苏抿紧了嘴角,咽下已滑到唇边的一声叹息。

  除了别无选择以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梁帝并不疼爱靖王,他不会过多地为靖王考虑接下这个差使后将要面临的困难和后果,所以反而更容易作出决定。

  而对于靖王而言,这却是他正式踏上不归之路的第一步。

  迈出后,就再也不能回头。

  与蒙挚这番交谈,虽然还是有很多话噎在口中没有说,但梅长苏已有些神思倦怠,恹恹地伏在桌上小憩了片刻。飞流进来时见他一动不动地趴着,顿时大惊,正想闪身过去查看。蒙挚因为不想让他吵醒梅长苏而伸手拦阻了一下,立即便惹恼了这个少年,一道掌影劈来,蒙挚也只好被迫接着。两人闪电般过了几招,动静虽然不大,但气虚浅眠的梅长苏早已被惊醒,无奈地又坐直了身子。

  “苏哥哥!”飞流立即丢开蒙挚奔了过去,倒让这位禁军大统领一阵心惊。

  梅长苏向少年露出笑容,伸手接过他从袖袋中摸出递来的水梨,抬眼见蒙挚神情怔忡,不禁问道:“蒙大哥,怎么了?”

  蒙挚仔细看了飞流一眼,道:“虽然我未尽全力,也不会伤他,但明明在交手之中,他却能立即退出,而且身法流畅,毫无可以趁机进袭的漏洞,气息也未见任何波动,实在令人惊诧。”

  梅长苏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心惊肉跳了吧?当心你这大梁第一高手的名头,迟早被我家飞流夺去。”

  “这个还早,还早。”蒙挚豪气一涌,放声笑道,“我不敢小看这个孩子,却也不会怕他。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武功存在,于我也大有助益。不过看他身法招式,十分奇诡阴毒,怎么内息中却有舒阳之象呢?”

  “他原来习的心法过于伤身,强行练成后虽然威力凶猛,却会损折寿数。所以现在改习一种熙日诀,可化他体内阴毒之气。”梅长苏简单解释道。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蒙挚却知一个人要重新改修心法是必须毁之而后立的事,想来飞流定然受过几乎夺命的重伤,才能这样置于死地而后生。那熙日诀名字虽然陌生,可是从飞流所练的功效来看,也必定是极高级的内功心法,不知是何人传于飞流。不过像这样神奇的武学定然牵扯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江湖隐秘,故而尽管与梅长苏关系亲厚,但蒙挚分毫也没有想过要深入探听,只是细细回想着飞流方才的内力性质,自己暗暗琢磨。

  “吃!”飞流虽然知道这两人是在谈自己,但却没有兴趣仔细去听,见苏哥哥只咬了那水梨一口就停了手,便扯着他的袖子又催了一句。

  梅长苏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低下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那个水梨,蒙挚见他吃得香甜,也笑着逗飞流道:“我是客人哦,不给我吃一个?”

  飞流犹豫了一下,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个自己打不过的大叔。但看苏哥哥待他的态度,却也明白这是自己人,想了想还是没办法,冷着脸从袖袋里又摸了一只梨出来,抛了过去。

  蒙挚一把接住咬了一口,不由愣了一下。但在看到梅长苏含笑的眼神后,又若无其事地大口吃了起来。

  邻近的竹屋里这时传来一缕悠扬的笛声,婉转清扬,令人心绪如洗。飞流在乐声中身形一闪,如同无翼之鸟一般飘出了窗口,又纵跃入树冠之间。

  “这孩子,大概是拿水煮着解冻的吧。”蒙挚拎着已啃得差不多的梨核,摇头叹道,“水梨本来就不甜,被他这一煮,跟嚼嫩木头一样。”

  梅长苏却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将身子倚靠在青竹丝缠编的竹椅上,眼睑微微垂着,静静地聆听经风而来愈见清幽的笛声,直至一曲终了,方长叹一声道:“我入得京来,为的是龙争虎斗,搏一方宽阔天地,十三叔此曲过哀了。”

  蒙挚眉睫方动,相隔两道竹篱的邻屋已走出一个清瘦的老者,一身青衫,衬着竹林深处漾出的蒙蒙雾气,给人一种看不清的感觉。来到这边屋外,却先不进屋,而是撩衣跪倒在阶前,沉声道:“十三再见小主人,思及过往,心中悲戚,不想扰了小主人心绪,实在该死。”

  梅长苏眸中也微露怀念之色,低低地道:“十三叔当知我心,此时不愿受礼,快请进来。”

  老者神色哀肃,起身进门,看着梅长苏消瘦清瘐的形容,须发皆颤,显然是激动不已。

  蒙挚当日曾是赤焰旧属,约莫知道林殊母亲身边有位御封乐师。他在金陵供职多年,也听过妙音坊制曲奇人十三先生的名头,但却从来没有把这两人联系起来过,此时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悟然之余,也自是震撼。

  梅长苏平静了一下心情,抬手示意十三走近几步,仰首对蒙挚道:“蒙大哥,这位十三先生是我林府旧人,日后在金陵城内,还靠你这大统领多多关照。”

  蒙挚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妙音坊对吧?我会注意照应的。”

  “那就先多谢了,”梅长苏轻笑一声,“蒙大哥出来得也久了,我们接下来要商量些作奸犯科的事,大统领不妨避一避嫌?”

  蒙挚“哼”了一声,道:“我偏要听你的机密,你又怎样?”

  梅长苏慢慢垂下头去,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必要的时候,我利用起你的力量是毫不客气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只帮我做些没有风险的事情,毕竟你得到现在的地位也实在不易……”

  蒙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听实话吗?”

  “蒙大哥……”

  “我确是很看重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身份,若你不回来,这些对我来说还算重要。”蒙挚目光坚定,如铁铸般分毫不动,“可是小殊,既然你已回来,现在再撇也撇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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