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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编校后记(1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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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豫计这一本的出版,和第四本当有整三个月的距离,读者也许要觉得生疏了。这迟延的原因,其一,据出版所之说,是收不回成本来,那么,这责任只好归给各地贩卖店的乾没……。但现在总算得了一笔款,所以就尽其所有,来出一本译文的增刊。 增刊偏都是译文,也并无什么深意,不过因为所有的稿件,偏是译文多,整理起来,容易成一个样子。去年挂着革命文学大旗的“青年”名人,今年已很有些化为“小记者”,有一个在小报上鸣不平道:“据书业中人说,今年创作的书不行了,翻译的而且是社会科学的那才好销。上海一般专靠卖小说吃饭的大小文学家那才倒霉呢!如果这样下去,文学家便非另改行业不可了。小记者的推测,将来上海的文学家怕只留着一班翻译家了。”这其实只在说明“革命文学家”之所以化为“小记者”的原因。倘若只留着一班翻译家,──认真的翻译家,中国的文坛还不算堕落。但《奔流》如果能出下去,还是要登创作的,别一小报说:“白薇女士近作之《炸弹与征鸟》,连刊《奔流》二卷各期中,近闻北新书局即拟排印单行本发卖,自二卷五期起,停止续刊。”编者却其实还没有听见这样的新闻,也并未奉到北新书局饬即“停止续刊”的命令。 对于这一本的内容,编者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因为世界上一切文学的好坏,即使是“鸟瞰”,恐怕现在只有“赵景深氏”知道。[146]况且译者在篇末大抵附有按语,便无须编者来多谈。但就大体而言,全本是并无一致的线索的,首先是五个作家的像,评传,和作品,或先有作品而添译一篇传,或有了评传而搜求一篇文或诗。这些登载以后,便将陆续积存,以为可以绍介的译文,选登几篇在下面,到本子颇有些厚了才罢。 收到第一篇《彼得斐行状》[147]时,很引起我青年时的回忆,因为他是我那时所敬仰的诗人。在满洲政府之下的人,共鸣于反抗俄皇的英雄,也是自然的事。但他其实是一个爱国诗人,译者大约因为爱他,便不免有些掩护,将“nation”译作“民众”[148],我以为那是不必的。他生于那时,当然没有现代的见解,取长弃短,只要那“斗志”能鼓动青年战士的心,就尽够了。 绍介彼得斐最早的,有半篇译文叫《裴彖飞诗论》,登在二十多年前在日本东京出版的杂志《河南》上,[149]现在大概是消失了。其次,是我的《摩罗诗力说》里也曾说及,后来收在《坟》里面。一直后来,则《沉钟》月刊上有冯至先生的论文[150];《语丝》上有L.S.的译诗[151],和这里的诗有两篇相重复。近来孙用先生译了一篇叙事诗《勇敢的约翰》,是十分用力的工作,可惜有一百页之多,《奔流》为篇幅所限,竟容不下,只好另出单行本子了[152]。 契诃夫[153]要算在中国最为大家所熟识的文人之一,他开手创作,距今已五十年,死了也满二十五年了。日本曾为他开过创作五十年纪念会,俄国也出了一本小册子,为他死后二十五年纪念,这里的插画,便是其中的一张。我就译了一篇觉得很平允的论文[154],接着是他的两篇创作。《爱》是评论中所提及的,可作参考,倘再有《草原》和《谷间》,就更好了,然而都太长,只得作罢。《熊》这剧本,是从日本米川正夫译的《契诃夫戏曲全集》里译出的,也有曹靖华先生的译本,名《蠢货》,在《未名丛刊》中。俄国称蠢人为“熊”,盖和中国之称“笨牛”相类。曹译语气简捷,这译本却较曲折,互相对照,各取所长,恐怕于扮演时是很有用处的。米川的译本有关于这一篇的解题,译载于下── “一八八八年冬,契诃夫在墨斯科的珂尔修剧场,看法国喜剧的翻案《对胜利者无裁判》的时候,心折于扮演粗暴的女性征服者这脚色的演员梭罗孚卓夫的本领,便觉到一种诱惑,要给他写出相像的脚色来。于是一任如流的创作力的动弹,乘兴而真是在一夜中写成的,便是这轻妙无比的《熊》一篇。不久,这喜剧便在珂尔修剧场的舞台上,由梭罗孚卓夫之手开演了,果然得到非常的成功。 为了作这成功的记念,契诃夫便将这作品(的印本上,题了)献给梭罗孚卓夫。” J.Aho[155]是芬兰的一个幽婉凄艳的作家,生长于严酷的天然物的环境中,后来是受了些法国文学的影响。《域外小说集》中曾介绍过一篇他的小说《先驱者》,写一对小夫妇,怀着希望去开辟荒林,而不能战胜天然之力,终于灭亡。如这一篇中的艺术家,感得天然之美而无力表现,正是同一意思。 Aho 之前的作家 Pahivahrinta的《人生图录》(有德译本在《Reclam's Universal Bibliothek》中)[156],也有一篇写一个人因为失恋而默默地颓唐到老,至于作一种特别的跳舞供人玩笑,来换取一杯酒,待到他和旅客(作者)说明原因之后,就死掉了。这一种Type[157],大约芬兰是常有的。那和天然的环境的相关,看F.Poppenberg的一篇《阿河的艺术》[158]就明白。这是很好的论文,虽然所讲的偏重在一个人的一部书,然而芬兰自然的全景和文艺思潮的一角,都描写出来了。 达夫先生译这篇时,当面和通信里,都有些不平,连在本文的附记上,也还留着“怨声载道”的痕迹,[159]这苦楚我很明白,也很抱歉的,因为当初原想自己来译,后来觉得麻烦,便推给他了,一面也豫料他会“好,好,可以,可以”的担当去。 虽然这种方法,很像“革命文学家”的自己浸在温泉里,却叫别人去革命一样,然而……倘若还要做几天编辑,这些“政策”,且留着不说破它罢。 Kogan 教授的关于 Gorky 的短文[160],也是很简要的;所说的他的作品内容的出发点和变迁,大约十分中肯。早年所作的《鹰之歌》有韦素园先生的翻译,收在《未名丛刊》之一的《黄花集》中。这里的信[161]却是近作,可以看见他的坦白和天真,也还很盛气。“机械的市民”其实也是坦白的人们,会照他心里所想的说出,并不涂改招牌,来做“狮子身中虫”[162]。 若在中国,则一派握定政权以后,谁还来明白地唠叨自己的不满。眼前的例,就如张勋[163]在时,盛极一时的“遗老”“遗少”气味,现在表面上已经销声匿迹;《醒狮》之流[164],也只要打倒“共产党”和“共产党的走狗”,而遥向首都虔诚地进“忠告”了。至于革命文学指导者成仿吾先生之逍遥于巴黎,“左翼文艺家”蒋光Y先生之养疴于日本(or 青岛?)[165],盖犹其小焉者耳。 V.Lidin [166]只是一位“同路人”,经历是平常的,如他的自传。别的作品,我曾译过一篇《竖琴》,载在去年一月的《小说月报》上。 东欧的文艺经七手八脚弄得糊七八遭了之际,北欧的文艺恐怕先要使读书界觉得新鲜,在事实上,也渐渐看见了作品的绍介和翻译,虽然因为近年诺贝尔奖金屡为北欧作者所得,于是不胜佩服之至,也是一种原因。这里绍介丹麦思潮的是极简要的一篇[167],并译了两个作家的作品[168],以供参考,别的作者,我们现在还寻不到可作标本的文章。但因为篇中所讲的是限于最近的作家,所以出现较早的如Jacobsen,Bang[169]等,都没有提及。他们变迁得太快,我们知道得太迟,因此世界上许多文艺家,在我们这里还没有提起他的姓名的时候,他们却早已在他们那里死掉了。 跋佐夫[170]在《小说月报》上,还是由今年不准提起姓名的茅盾[171]先生所编辑的时候,已经绍介过;巴尔干诸国作家之中,恐怕要算中国最为熟识的人了,这里便不多赘。确木努易的小品[172],是从《新兴文学全集》第二十五本中横泽芳人的译本重译的,作者的生平不知道,查去年出版的V.Lidin所编的《文学的俄国》,也不见他的姓名,这篇上注着“遗稿”,也许是一个新作家,而不幸又早死的罢。 末两篇[173]不过是本卷前几本中未完译文的续稿。最后一篇的下半,已在《文艺与批评》[174]中印出,本来可以不必再印,但对于读者,这里也得有一个结束,所以仍然附上了。《文艺政策》的附录,原定四篇,中二篇是同作者的《苏维埃国家与艺术》和《关于科学底文艺批评之任务的提要》,也已译载《文艺与批评》中;末一篇是Maisky的《文化,文学和党》,现在关于这类理论的文籍,译本已有五六种,推演起来,大略已不难揣知,所以拟不再译,即使再译,也将作为独立的一篇,这《文艺政策》的附录,就算即此完结了。 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二十日,鲁迅 =====【注释】===== [146] 这里说的“鸟瞰”,指赵景深从一九二七年六月起,陆续在《小说月报》《文学周报》上发表的介绍世界文学概况的文章。 [147] 《彼得斐行状》:奥地利奥尔佛雷德·德涅尔斯作,白莽译。 [148] “nation”:德语:“民族”或“国民”。鲁迅在《南腔北调集·了忘却的记念》中曾说:“夜里,我将译文和原文粗粗的对了一遍,知道除几处误译之外,还有一个故意的曲译。他像是不喜欢‘国民诗人’这个字的,都改成‘民众诗人’了。 [149] 《裴彖飞诗论》:匈牙利籁息所著《匈牙利文章史》的一章,鲁迅(署名令飞)译,载一九〇八年八月《河南》月刊第七期。 《河南》,我国河南留日学生创办的月刊,程克、孙竹丹等主编。一九〇七年十二月创刊于日本东京,一九〇八年十二月停刊。 [150] 《沉钟》:文学刊物,沉钟社编辑,一九二五年十月创刊于北京。初为周刊,共出十期后停刊。次年八月复刊,改出半月刊,一九二七年一月出至第十二期停刊。一九三二年又复刊,一九三四年二月出至新三十四号停刊。冯至的论文《Petofi Sándor(裴多菲·山陀尔)》,载该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八月)。冯至,河北涿县人,诗人。沉钟社主要成员。 [151] L.S.:即鲁迅。鲁迅的译诗共五首,载《语丝》周刊第十一期(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六日),总题为《A.PetoCfi的诗》。其中《愿我是树,倘使你…》《我的爱──并不是》两首,与白莽所译《我要变为树……》《我的爱情──不是……》相重复 [152] 孙用所译的《勇敢的约翰》,后于一九三一年十月由上海湖风书局出版。 [153] 契诃夫(Антон Павлович Чехов,1860—1904):俄国作家。写了大量短篇小说及剧本。下文所说的《爱》,短篇小说,王余杞译;《熊》,剧本,杨骚译。 [154] 指《契诃夫与新文艺》,俄国列夫·芦加乞夫斯基作。 [155] J.Aho:约·阿河(1861—1921),又译哀禾。下文所说的这一篇”,指他所作的短篇小说《一个残败的人》,郁达夫译 [156] PaCivaCrinta:配伐林泰(1827—1913),芬兰作家。《Rec-lam's Universal Bibliothek》,通译《莱克朗氏万有文库》,又译《莱克兰世界文库》,一八六七年德国出版的一种文学丛书。 [157] F.pe:英语:典型。 [158] F.Poppenberg:菲·璞本白耳格,德国文学评论家。他的《河的艺术》一文对阿河及其小说《爱丽的结婚》作了评介 [159] 郁达夫在《阿河的艺术》译后附记中说,翻译时“觉得原著者的文章实在太华美不过,弄得我这一向是读书不求甚解的胡涂译者不得不连声的叫苦。最后费了六七天的气力,总算勉勉强强地终把这篇论文译出来了”。 [160] Kogan:戈庚(П.С.kоган,1872—1932),苏联文学史家,莫斯科大学教授。著有《西欧文学史概论》《古代文学史概论》等。他关于高尔基的短文,题为《玛克辛·戈理基论》,洛扬译。 [161] 指高尔基一九二八年十月七日发表于苏联《真理报》的《给苏联的“机械的市民们”》,雪峰译。这是一封驳斥反苏维埃谬论的公开信。给高尔基写信的人在信中自称为“机械的地成为苏联底市民的居住人”。 [162] “狮子身中虫”:原为佛家的譬喻,指比丘(和尚)中破坏佛法的坏分子,见《莲华面经》上卷:“阿难,譬如师(狮)子命绝身死,若空、若地、若水、若陆所有众生,不噉食彼师子身肉,唯师子身自生诸虫,还自噉食师子之肉。阿难,我之佛法非余能坏,是我法中诸恶比丘,犹如毒刺,破我三阿僧碉劫积行勤苦所积佛法。”(据隋代那连提黎耶舍汉文译本)这里指混入革命阵营的投机分子。 [163] 张勋(1854—1923):江西奉新人,北洋军阀之一。原为清朝军官,辛亥革命后,他和所部官兵仍留着辫子,表示忠于清王朝,被称为辫子军。一九一七年七月一日他在北京扶持清废帝溥仪复辟,七月十二日即告失败。 [164] 《醒狮》之流:指以反动政客曾琦、李璜、左舜生为首的“醒狮派”。他们于一九二三年建立“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一九二四年刊行《醒狮周报》,极力鼓吹反动的“国家主义”,反对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革命运动。 [165] 蒋光Y:指蒋光慈(1901—1931),曾名蒋光赤(大革命失败后改“赤”为慈),安徽六安人,作家,太阳社主要成员。著有诗集《新梦》,小说《短裤党》《田野的风》等。当时蒋光慈在日本。or,英语:或者。 [166] V.Lidin:符·理定(Vladimir Lidin),苏联“同路人”作家。这期《奔流》上载有鲁迅所译的《VL.G.理定自传》 [167] 指《丹麦的思想潮流》,丹麦尤利乌斯·克劳森作,友松译。 [168] 指丹麦作家严森(1873—1950)的诗《母亲之歌》《盲女》(梅川译)和小说《失去的森林》(柔石译);耶培·阿克耶尔(1866—1930)的诗《裸麦田边》(柔石译) [169] Jacobsen:雅各伯森(1847—1885);Bang,班恩(1857—1912)。都是丹麦作家。 [170] 跋佐夫(I.M.Vazov,1850—1921):通译伐佐夫,保加利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轭下》、剧本《升官图》等。这一期《奔流》刊有他的回忆文《过岭记》,孙用译。鲁迅曾译他的小说《战争中的威尔珂》,载一九二一年十月《小说月报》第十二卷第十号“被损害民族的文学号”。 [171] 茅盾:即沈雁冰,笔名茅盾,浙江桐乡人,作家、文学评论家、社会活动家,文学研究会主要成员。曾主编《小说月报》。著有长篇小说《蚀》《子夜》等。大革命失败后,他曾遭到国民党政府的通缉。 [172] 确木努易:俄国作家拉扎列夫(俄文:Тихвинское Кладбище и Лазаревское Клалбище,1863—1910)的笔名。他的小品,指《青湖记游》,鲁迅译。 [173] 指雪峰所译匈牙利马察的《现代欧洲的艺术与文学诸流派》和鲁迅所译卢那察尔斯基的《苏维埃国家与艺术》。 [174] 《文艺与批评》:卢那察尔斯基的论文集,鲁迅译。一九二九年十月上海水沫书店出版,为《科学的艺术论丛书》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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