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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支日记(3)


  七月一日晴。

  上午,空六来谈;全谈些报纸上所载的事,真伪莫辨。

  许多工夫之后,他走了,他所谈的我几乎都忘记了,等于不谈。只记得一件:据说吴佩孚大帅在一处宴会的席上发表,查得赤化的始祖乃是蚩尤,因为“蚩”“赤”同音,所以蚩尤即“赤尤”,“赤尤”者,就是“赤化之尤”的意思;

  说毕,合座为之“欢然”云。

  太阳很烈,几盆小草花的叶子有些垂下来了,浇了一点水。田妈忠告我:浇花的时候是每天必须一定的,不能乱;一乱,就有害。我觉得有理,便踌躇起来;但又想,没有人在一定的时候来浇花,我又没有一定的浇花的时候,如果遵照她的学说,那些小花可只好晒死罢了。即使乱浇,总胜于不浇;即使有害,总胜于晒死罢。便继续浇下去,但心里自然也不大踊跃。下午,叶子都直起来了,似乎不甚有害,这才放了心。

  灯下太热,夜间便在暗中呆坐着,凉风微动,不觉也有些“欢然”。人倘能够“超然象外”,看看报章,倒也是一种清福。我对于报章,向来就不是博览家,然而这半年来,已经很遇见了些铭心绝品。远之,则如段祺瑞执政的《二感篇》,张之江督办的《整顿学风电》,陈源教授的《闲话》;

  近之,则如丁文江督办(?)的自称“书呆子”演说 ,胡适之博士的英国庚款答问 ,牛荣声先生的“开倒车”论(见《现代评论》七十八期)

  ,孙传芳督军的与刘海粟先生论美术书。但这些比起赤化源流考来,却又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今年春天,张之江督办明明有电报来赞成枪毙赤化嫌疑的学生,而弄到底自己还是逃不出赤化。这很使我莫明其妙;现在既知道蚩尤是赤化的祖师,那疑团可就冰释了。蚩尤曾打炎帝,炎帝也是“赤魁”。炎者,火德也,火色赤;帝不就是首领么?所以三一八惨案,即等于以赤讨赤,无论那一面,都还是逃不脱赤化的名称。

  这样巧妙的考证天地间委实不很多,只记得先前在日本东京时,看见《读卖新闻》上逐日登载着一种大著作,其中有黄帝即亚伯拉罕的考据。大意是日本称油为“阿蒲拉”(Abura),油的颜色大概是黄的,所以“亚伯拉”就是“黄”。

  至于“帝”,是与“罕”形近,还是与“可汗”音近呢,我现在可记不真确了,总之:阿伯拉罕即油帝,油帝就是黄帝而已。篇名和作者,现在也都忘却,只记得后来还印成一本书,而且还只是上卷。但这考据究竟还过于弯曲,不深究也好。

  =====【注释】=====

  空六:即陈廷璠,陕西雩阝县(今户县)人,北京大学毕业。当时任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教务主任。

  蚩尤: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九黎族酋长。《史记·五帝本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一九二六年六月,北洋军阀吴佩孚为了宣传“讨赤”,曾经在北京怀仁堂的一次宴会上发表谬论说:“赤化之源,为黄帝时之蚩尤,以蚩赤同音,蚩尤即赤化之祖。”(据《向导》周报第一六一期“寸铁”栏)

  “超然象外”:语出唐代司空图《诗品》:“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原意是形容诗歌的“雄浑”的风格,这里是对人生社会漠不关心的意思。

  张之江:河北盐山人,国民军将领之一,当时任西北边防督办。

  丁文江(1887—1936):字在君,江苏泰兴人,地质学家,政学系政客。一九二六年四月,孙传芳任命他为淞沪商埠总办;五月二十八日,他在上海各团体欢迎会上发表演说,其中有“鄙人为一书呆子,一大傻子,决不以做官而改变其面目”等语。(见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上海《新闻报》)

  一九二六年六月十九日,复旦通信社记者访问英国庚款委员会华方委员胡适,就英国退还庚款用途提出问题。记者问:“庚款用途已否决定?”胡答:“已经决定。”又问:“决定系作何项用途?”胡答:

  “此时不能宣布。”又问:“究竟于中国有无利益?”胡答:“以余个人之观察,甚觉满意。”等等。(见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日北京《晨报》)

  牛荣声:事迹不详。他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八期(一九二六年六月五日)发表《“开倒车”》一文,为反动派的言行作辩护,其中说:“今人说某人是‘开倒车’,某事是‘开倒车’,并不见得某人便真腐败,守旧,某事便真不合现代的潮流。也许是因为说话的人有了主观的偏见,也许是他太急进,也许是他的见解根本错误。即如现在急进派骂稳健派为‘开倒车’,照他们的主张,必须把知识阶级打倒,把一切社会制度根本推翻,方不是‘开倒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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