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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代表团团长这次来华,在台湾发表过谈话?”严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代表团团长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最喜欢被人称为‘中国之友’。”

  说话间,涂着美国标志的巨型飞机,已经滑行到眼前,银盘似的螺旋桨,扫起最后一阵尘土,飞机戛然停住了。

  毛人凤和特别顾问领着献花的欢迎行列,立刻拥向尚未敞开的机舱。徐鹏飞和严醉也迈开大步,迎向前去。这时候,徐鹏飞心里已经初步构成了一个新的密裁计划,只要飞机上下来的人一点头,他便可以立刻开始执行。

  漆黑的夜空,像浸透了墨汁。细雨飘零的云层缝隙中,间或透出点点红色绿色的灯火。那是在高空夜航的运输机,从云层中掠过,夜航灯,就像红绿的流星,一纵即逝。“五十七……五十八……”

  寒风细雨中,守望在女牢门边的人们,避开昏黄的狱灯,在黑暗中仰头看天,仔细分辨着飞机越过高空的嗡嗡响声。“晚上比白天多。”

  “嗯,今晚比昨晚更多……”

  声音传到牢房深处,传到被狱灯照亮了的角落。“还在向台湾盗运!今晚上又飞走了五六十架……”说话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声音变成了低低的请求:“江姐,明天写吧!”

  “哦,就完了。”

  江姐顺口回应着,微微地抬了抬头,又默默地用唾液润湿着手中的竹签子笔,伏在床头,继续写着。

  隆隆的机声没有影响她那和往常一样平静的举动。她写完最后一行,把竹笔揩净,再把写好的纸条,轻轻折叠起来,连同竹笔,一一藏在铺位底下。然后,她整理着地铺上的东西。稻草清理得平平顺顺的,枕头下面的换洗衣服,也折叠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被捕时穿的那件蓝布旗袍,和一件红绒线衣,放在最上面……李青竹静静地坐在地铺上。一床薄被裹着她那折断过的,时常肿痛的腿。她的手在胸前晃动着,牵起被面的一角,细心地寻找着线头,一根根地把细丝抽出来,再把细丝并在墙头的竹钉上,轻轻地搓着。

  “这么晚了,你还搓线?”

  “孩子的棉帽上,少一朵花。”

  江姐没有再问,默默地接过了几根细丝,陪着李青竹搓线。自从和白公馆建立起联系,她们便经常向支部提出各种建议,满怀信心地为迎接胜利而贡献自己的一切。刚才,江姐又写下了她们最近考虑到的一些事情。

  “八架……又是八架!”

  声音又从门边传来,在铺上躺着的战友都被惊动了。“同志们,睡吧。”江姐轻声招呼着。正要翻身坐起的战友,又都无声地躺下去了。

  隔了一会,孙明霞恳求的声音,在江姐耳边轻轻出现了:“江姐,允许我提个问题再睡,好吗?”

  江姐默默地点头。

  “解放军,快进川了吧?”

  “你说咧?”

  “啊!我说?江姐,‘敌人的行动经常给我们提供消息’,你不是这样说过吗?”孙明霞深思着:“敌人慌慌张张,飞来飞去,一定是解放军快进川了!”

  “明霞,”江姐伸手拍拍孙明霞的肩头。“现在,你该去睡了。”她不再多说,用目光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姑娘。

  李青竹缓缓放下手里的线,把江姐冰凉的手拉进薄被盖着。

  “心里的话,都写上了吗?”她低声问,深情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江姐的脸。

  “都写了。”江姐抬起头来。“听说北平召开政协会议,我心里再也不能平静,真渴望听到更多的消息。”李青竹的目光,渐渐移向窗外的暗夜。轻声说着:“我们会听到的。”

  “破坏一个旧中国,又建设一个新中国……”江姐荡漾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向往:“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建设一个崭新、富强的国家,这是多么壮丽的事业!人口众多,土地辽阔,强大的祖国,强大的党!我们的革命,对世界,对人类,将来应该作出更多的贡献啊。”

  李青竹赞同地点头:“你想得真远。不过,也该想啊!”

  江姐又说道:“那时候,我们的担子一定不会轻的。”

  牢门边掠过一个看守员的身影,轻轻的脚步声,引起了静卧着的孙明霞的注意,她一翻身便向门边走去。“江姐!”孙明霞轻快地跑了回来,惊喜地叫了声:“又有信来了。”

  江姐低头亲了一下李青竹身边睡着的“监狱之花”,便迎着满脸含笑的孙明霞,站了起来。

  孙明霞晶亮的眼波凝视着那张纸片。许多战友早已翻身起来,挤到孙明霞身边。还有几个人,已悄悄守住了牢门和窗口,监视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虽然她们知道今夜那值班看守员是自己人。女室的人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每一次那看守员都把信送到女室,而从未送到其他牢房去。这时,孙明霞一把抓住江姐的手,急切地用耳语般的声音念道:“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呀!同志们,我们的国家成立了!”

  激喜的人们,低声欢呼着:“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静一静,听我再念。”孙明霞声音更低,人们都屏住呼吸。“全世界劳动人民欢欣鼓舞,新中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万岁,万万岁!”

  一片欢乐的低呼,打断了孙明霞的朗读。战友们不断轻声喊着“毛主席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声音,像股热流,汹涌澎湃,激荡着牢房,黑暗中,闪烁着一片晶亮的眼光。

  “明霞!”江姐声音激动,招着手,让大家安静,以免惊动敌人。“你快点念下去!”

  “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是——”

  “一定是北京!”有人抢先说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孙明霞的声音,像使人共鸣的琴弦。“五星红旗,飘扬在天安门。”

  “啊,五星红旗!”

  “江姐!我们也有一面红旗呀!”

  “把红旗拿出来,马上做成五星红旗。”

  火热的目光,都转向江姐。等待着她的意见。

  “江姐!”孙明霞急切地恳求着:“我把那面珍藏的红旗拿出来。”

  “我这里有针,有线。”李青竹也欢乐地赞同着。江姐的心一阵比一阵激动……地下党的来信,在人们手里传阅着。已经读过信的人,又把目光转向牢房深处。珍藏的红旗拿出来了,在大家眼前闪着夺目的光彩。这面红旗,是那位不知名的同志——“监狱之花”的母亲,留下来的。残留着弹孔,染透斑斑血迹的红旗,被她珍藏在一床旧棉絮里。在她临危时,竟没有来得及交给自己的战友,而是在过了好久以后,人们才从她的遗物中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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