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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哪个派你来的?”丁长发问。

  “招出你们的全部计划!”余新江补充了一句。立刻有人更卡紧特务的脖子。

  “我,我说……特别顾问……”郑克昌绝望地从喉管里挤出他实在无法隐瞒的真情……

  【第二十二章】

  调整波长的螺旋被轻轻拨动,收音机里透出了一阵模糊的声浪。渐渐地声音清晰起来,带着遥远的,但又十分逼近的,巨大得不可估量的强力扑向前来,发出震耳的千百万人飞跃前进的呐喊:

  大军向南,人民力量——
  蒋匪胆寒!
  我们有毛主席英明领导,我们有兄弟兵团协同作战。

  颤抖的手指,尽量旋小收音机的音量,直到几乎听不见声音。陆清害怕这声音被旁人听到,希望歌声快快过去;听腻了中央社消息,他想听听共产党的战报新闻广播。

  近些日子以来,陆清经常枯坐在家里。虽然白公馆的日常工作,不需他这位上校官阶的所长亲自操劳,自会有看守长杨进兴加意防范,但情绪不好的时候,他连在电话上作指示也没有心肠。这时,他不想打牌作乐,让娇媚年轻的太太去陪客,背着人,他急于偷听敌方广播,来判断时局的动向。为了谨慎小心,他在膝头上摊开了一部精装插图的英文厚书《TheMasterSpyofChina》,装出姿态,似乎他正在一边研读特务头子戴笠的事迹,一边欣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西安,武汉才丢了,他妈的湖南又保不住了。”陆清听着广播,心里有些烦躁。

  听过新华社的消息,陆清又调整着波长,收音机里出现了新的声音。渐渐听清楚了: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在报告新闻。这是来自地球另一面的美国之音的华语广播。陆清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焦黄的手指夹着半截香烟。近来他的烟瘾越抽越大,屋子里早就烟雾腾腾了,手上的烟头,还不停地冒着淡蓝色的轻烟。他发现在听完新华社的叫人心悸的广播之后,再听听美国盟友在中国问题上的态度,是有好处的,可以减轻一些疑虑,也可以给自己宽宽心。美国人真够朋友,比自己人讲话还带劲。

  烟头上的火,快烧到手指,陆清还没有发觉。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难听了,她正在报告着时事新闻。

  “……共军攻占上海。这个全世界第四个最大的城市陷落时……美国总领事馆在弹雨中。领事馆的人员都伏在地上。在这座七层楼的建筑物上,美国国旗正下半旗。据总领事卡波特说,下半旗是为了哀悼前任国防部长福莱斯特……

  “在进入这个具有六百万人口的东方大都市以后,中共军队……”

  陆清没有想到,美国人的声音也这样软弱。他无可奈何地关上了收音机,点燃新的一支香烟。

  前些日子,英国军舰“紫石英”号在长江上被共军击伤的时候,他也曾暗自庆幸共产党终于激怒了外国人。但是现在,美国人也和英国佬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共军渡江南下,他们却伏在领事馆的地上,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美国人大规模参战就好了,就可以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可是美国人,连在青岛的海军基地也急于撤退。陆清不能不担心:从共军渡江以来,急转直下的时局,会怎样不可想象地恶化。

  不过,住在梅园的美国顾问处的态度,到底和公开出面的陆海空军不同,更和以外交使节身分出现的司徒雷登不同。直到现在,司徒雷登还呆坐在南京,尽管共军开进了大使馆,他还赖在那里,不回华府……陆清想到特别顾问,深深感到他才是最坚决的,真正代表华盛顿意图的核心人物。可惜特别顾问的多次部署都没有得手。连最近经过精心策划,派到渣滓洞去的郑克昌也失败了。不仅失败,而且泄漏了特别顾问的全部机密,以致徐鹏飞一怒之下,竟把那严醉培养多年的心腹处决。

  陆清丢掉烟头,又点上一支,躺在沙发上沉思。他相信,白公馆的情况,比渣滓洞还要复杂,可是他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弄到。前些时候抓了个厨工,也只是因为他想送野葱进地窖,拷问到死,也没发现什么材料。难道白公馆没有共产党的活动?这不可能。陆清记得,远在他当息烽集中营所长时,目前还留着的一些政治犯,就宁肯带镣罚苦役,而拒绝向他保证不逃跑。特别是那个齐晓轩,更公开地说:“要放要杀,是你们的自由,拒绝你们的条件是我的自由。”

  陆清凭他多年当所长的经验,直觉地感到,这些人在政治犯中必然会有活动。可是,直到现在,虽然顾问处反复研究,并且专门审讯成岗,还是没有找出一点线案。连杨虎城将军被囚在白公馆的消息,也没有查明是如何泄漏的。这件事一直闹到奉化,连徐鹏飞也受了申斥。最后,才由蒋介石下了手令,把杨虎城等人秘密押去贵州拘禁。

  事情像猜不透的谜那样费解!和谈期间,邮检组查获从重庆寄到香港的全部中美合作所政治犯的名单,显然是地下党想用披露名单的办法来揭发释放政治犯的虚假,这名单确定是从集中营里带出去的,但是名单又是怎样带出去的呢?郑克昌曾利用这线索去接近刘思扬,却没有得到什么材料。这时,娇艳的太太悄悄推门进来了。

  “你又坐在这里,尽是烟!快去打牌,我刚才和了副满贯。”陆清摇摇头:“我不想打牌。”歇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你快去陪客嘛。”

  陆清的思绪被打断了,但他没有理睬太太的邀请。他还要独自想想。

  字纸篓里,一片废纸吸引了他的视线。薄薄的白纸上写着的“报告”两个端正的字迹,勾起了他的另一番思绪。几天前,他到太太的姐夫特区副区长沈养斋那里,打探过风声。沈养斋的口太紧了,什么消息也没有透露。他只看到,副区长桌上乱抛着一堆文件,乱七八糟的,都是请调港、台工作的报告。还有份文件,露了一个角,上面写着令人不安的“潜伏”

  “游击”的字样。

  中美所有不少人打报告,请长假,他是知道的。但那都是些不识时务,不懂得“团体”纪律的糊涂虫,连戴笠对军统人员的训诫:“活着进来,死了出去!”都忘掉了的家伙,活该不得好死!

  不过,请调工作的报告,只要理由充分,大概不至于沾上“动摇分子”的危险。副区长让他看这些报告,也许正暗示着什么……

  可是,他早先写的请调台湾的报告,一直没有批下来,沈养斋大概也没有帮他说话。应该再写个报告,或者直接请求局本部选派他赴美深造。

  最好直接给梅乐斯先生写封信,不过,这样作也许太过分了一些,谁知道这个美国佬肯不肯给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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