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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谁稀罕这一套?他妈的打了败仗,还有脸来讨饶!”余新江身边一个人鄙弃地骂了一句。

  “第二……”猩猩的声音变得更加委婉:“新年期中,全天放风,一律不关门上锁……每间牢房,马上增装电灯……”

  猩猩还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没有人再耐烦听了。

  “刚才猩猩找老许,也是说这些?”刘思扬揣测着。

  “为什么他要先通知老许?”余新江感到不解。“我看是绝食斗争把猩猩搞怕了。”人丛中一个声音判断着:“狗熊见着老刘和小余,不也是吓得打抖?”

  “问题不那么简单,我想还是看一看,再下结论。”

  “依我说,我们是沾了解放军打胜仗的光!”

  大家纷纷议论着,老大哥习惯地伸手摸摸痣胡。“老丁刚才说得对,里面还有点文章……”

  话里的含义是什么,老大哥没有进一步解释,可是听得出来,他的心里,似乎盘算着什么事情。

  “先不管敌人想干什么。”老大哥话题一转,说道:“过新年,大家来做副春联吧。”

  说起过年,在牢门上贴对联,大家当然赞成。可是一讨论,大家觉得这里的对联,很不好做:又要精彩中肯,一针见血,发人深省,又要适当地含蓄:要同志们一看就懂,又要特务看不全懂,或者根本看不懂。原则定了,大家就动脑筋想起来。

  “我提议,老刘先做一副。”是谁出了个主意。“老大哥给大家出的题,怎么要我先做呀!”

  “你是诗人嘛!”

  大家都笑了,刘思扬皱皱眉头,一时选不着适当的辞藻。“我不会客套。”余新江直爽地放开喉咙说:“两个天窗出气,一扇风门伸头!”

  余新江的话还未落音,就把人们惹笑了。

  “简直不像副对联。”

  “嘿嘿,我说要得。这副对联,还有点道理嘞!”丁长发点头赞同。

  “倒是别开生面。”刘思扬也同意了:“可惜差一幅横额。”

  “我来做个横额。”丁长发不慌不忙地把烟斗拿到手上,比画着:“四个大字:乐在其中!”

  “哈哈哈……”全室哄堂大笑。

  “这才叫苦中作乐嘛!”丁长发张开大口,露出焦黄的牙齿,一边笑,一边解释。

  “乐在其中!那你为啥子打监逃跑了十几回?”有人笑着反问。丁长发并不隐瞒他的某些经历,在川西一带的农民中,提起丁大哥的名字,谁都熟悉。他这次入狱,是农民武装起义时,在指挥战斗中受了重伤才被捕的。丁长发笑嘻嘻地回答道:

  “不跑要砍脑壳嘛!”

  “你现在为啥子又不跑?”

  “乡场上,县份头,坐监和渣滓洞不同。”丁长发嘿嘿地笑着:“墙一推就倒了,郎个不跑?哪像渣滓洞,窗子上钉的都是铁条条!”

  “你不是说过,弄点黄烟点燃,放在脚镣上,用竹管吹一阵,铁就烧脆了,半夜里敲断脚镣就开跑!”又有人引用着丁长发自己讲过的话来反问他:“铁镣和铁窗,都是铁做的嘛!”

  “对呀!”刘思扬也插嘴笑道:“猩猩不是还要发烟给你吗?”

  “这里要想跑——”丁长发把空烟斗在空中一划:“除非大家来个一、二、三……”他暗示了一个动作,便把烟斗爱惜地含进口里,大笑起来:“这一回,干瘾过完了,该我的烟斗打牙祭咯!”

  大家又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根空烟斗,含了一年多,现在苦出了头”

  “我早就晓得有这一天嘛!”

  人们笑得紧按着肚皮,喘不过气了……对联决定以后,大家又商量了一阵,主张发动各室互相赠送礼品作为纪念。老大哥想了一下,也同意了这个主意。余新江道:“依我说,应该给那些表现最坚强的同志,象老许、江姐他们,送点最有意义的礼物。”

  “什么礼物?”人们追问着。

  余新江手心上捧出一颗胶牙刷柄刻制成的小红星,递给了老大哥,这是他用一双灵巧的工人的手做出来的。“你看,红星怎么样?”

  同志们都嚷了起来:“小余,给我一颗,你做了多少?”

  “十颗。”

  “太少了,太少了!”大家评论着,“最好一人一颗。谁不该发一颗呀?”

  “发都该发,就是材料太少,时间不够,做不出来。”

  “大家都来做嘛!小余,把材料都拿出来,还来得及咧!”

  丁长发说罢,伸手从楼板上,硬拔出一根铁钉,笑道:“我来磨把刻红星的雕刀。”

  老大哥也笑了。后来,他悄悄地找了几个人商量了一阵,下午放风的时候,楼七室建议的新年联欢计划和有关的布置,传遍了每一间牢房。

  期待中的日子,一转眼就来到了。

  元旦那天早上,天还未亮,女室一带头,每一间牢房同时响应,象一阵闪电,爆发了洪亮的歌声。人们纵情高歌,唱完一支又一支。

  新年大联欢开始了。

  唱歌是第一个节目。第二个节目是交换礼品。每间牢房,每个人都准备着礼物,送给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战友,作为联欢的纪念品。最多的礼物是“贺年片”,那是用小块的草纸作成的,上面用红药水画上鲜红的五角星,或者镰刀锤子,写上几句互相鼓励的话。楼七室经过昼夜赶工,刻出了一百多颗红的、黄的、晶亮的五角星,分送给各个牢房的同志。女室送给各室的,是一幅幅绣了字的锦旗,那些彩色的线,是从她们的袜子上拆下来的……接着,第三个节目开始了。每间牢房的人,都在门口贴春联。所有的春联,都是用草纸接连起来做成的。所有的春联,都不是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有着老年人苍劲的笔法,也有着“孩儿体”弯弯曲曲的笔迹。女室里,江姐捏着监狱之花的小手,也写了几笔。所有的对联,都洋溢着革命的乐观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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