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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什么?”

  拿蒙帕的人松了松手,甫志高不敢再叫了,只乞求地低声申辩道:“她……不是……共产党……”

  可是,散发着霉臭味的蒙帕突然捂得更紧。几条暗影一闪,径直向闪着亮光的门口奔去,按响了叫门的电铃。

  甫志高眼前一黑,像整个世界就要毁灭似的,感到一阵天昏地转……

  远处,沉重的钟声,在风雨暗夜中,迟缓地敲响了十二下,正是最黑暗的山城的午夜时分。

  【第八章】

  乱哄哄的茶园里,坐满了人。穿西服的,穿军服的,穿长袍马褂的顾客,不断地进进出出。这家设备舒适的高级茶园,向来是座无虚设的。每当星期天,更是拥挤不堪。到这里喝茶的,不仅有嗜爱品茗的名流、社会闻人和衣着华丽的男女,还有那些习惯在茶馆里了解行情、进行交易的掮客与富商,政界人物与银行家。喜欢在浑浊的人潮中消磨时光的人,也在这里约会、聚谈、互相传播琐事轶闻,纵谈天下大事。那些高谈阔论,嘻笑怒骂的声音,加上茶碗茶碟叮叮当当的响声,应接不暇的茶房的喊声,叫卖香烟、瓜子、画报、杂志的嘈杂声,有时还混进一些吆喝乞丐的骂声,溶汇成一片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闹市气氛;和那墙头上冷落地贴着叫人缄默的“休谈国事”的招贴,形成一种奇怪的对比和讽刺。

  此刻,在纷杂的茶座之间,有两位顾客,正靠着一张精巧的茶桌,对面坐着。一个是戴墨框眼镜、穿咖啡色西服的李敬原,另一个穿蓝长袍的是许云峰。他们混迹在人海般的茶园里,一点也不引人注目。这种环境,正是地下工作者常常用来碰头和商谈某些工作的好地方。

  昨天晚上和甫志高分手以后,许云峰到沙磁区委书记家里过了一夜,和他交换了意见,部署了有关人员的转移计划。今天一早,沙磁区委书记便赶往沙坪坝去了。九点正,许云峰来到新生市场内的这座茶馆,准时会到了几天前约定在这里碰面的川东特委的李敬原,马上向他汇报了昨晚上到沙坪书店时发现的危险,以及和甫志高谈话等情况。李敬原听了也感到意外,并且认为情况的确严重。

  桌上摆的五香瓜子,已经嗑了不少。老许的手指轻敲着茶碗,外貌颇为悠闲地喊茶房来冲开水。

  茶房来了。李敬原慢慢放下手上的《商务日报》,漫声说道:“我看,金钞还要看涨,这个比期,头寸硬是紧得很咧!”他的声调和旁座面红耳赤地争论行情的喧哗夹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等茶房冲过开水以后,他才习惯地摸了一下眼镜,耳语地告诉老许:“今早上到区里去,发觉他们在转移!原来是你连夜关照的,这很及时。”

  许云峰点点头,也低声问道:“区里发现了新的情况吗?”

  “陈松林大概脱离危险了。”李敬原沉着地说:“区上发现,深夜里沙坪书店附近出现过形迹可疑的人……”

  李敬原说这话时毫无表情,然而目光却犀利地在镜框里闪动。“照你刚才谈的情况看来,敌人昨晚上果然动手了,这一次真是危险!”

  “刘思扬没有出事吧?”

  “不知道。”李敬原说:“回头我设法和他联系一下。”

  一个书贩摇晃着手上的画报,穿过人丛,李敬原摸出打火机,从容地点燃纸烟。

  “嗨,来一本新到的《Life》?看,《明星画报》!昨天才出版的上海《密勒氏评论报》……”

  听到李敬原谈的情况,许云峰对目前的形势感到更加严重了。对敌情的正确判断和及时防止了破坏,并不能使他高兴,相反地,他感到内疚。把备用联络站交给甫志高管,这是一种不应有的疏忽。过去虽然发现甫志高的许多毛病,但今天看来,对他的问题还是认识不足,这种人,即使一时有再好的表现,也是不能相信的。许云峰瞧了一下李敬原,他正吐着浓烟,仍然是那样的从容镇定,使许云峰明显地感到:不管风浪再大,他永远也不会张皇失措的。

  茶馆里人来人往,经常打断他们的谈话。他们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感到安全。嗑着瓜子,等书贩过去以后,李敬原再次说话了。

  “昨天市委开会研究当前工作。老石同志传达了中央最近的指示……今天我本来想向你传达的。”

  许云峰明白,李敬原谈到的老石同志,是指前些时候去向南方局请示工作的,地下党川东特委书记。敌人处决纵火特务以后,最近兵工厂又在酝酿新的斗争,因此,许云峰没有出席这次市委会,也没有见到刚回重庆的老石同志。有关的重要指示,老李此刻是无法传达了,因为他们必须首先研究如何对付突然发生的敌情。

  “有个情况值得严重注意。”李敬原丢开烟头,声音更轻了:“市委认为敌人成立侦防处以来,采取了许多对我不利的行动……在会上老韦同志报告了一个从内线获得的重要情报:中美合作所的美国特务顾问处不久前改组机构,新派来一名准将级的国际间谍……从某些迹象来看,这位‘客人’已经接近了地下党的组织……”

  “胃口不小嘛!”许云峰嗑着瓜子,冷静地笑了笑,闲看着走过身边的叫卖瓜子花生的小贩的背影,缓缓说道:“这倒是一场国际斗争咧。”

  “正是如此!”李敬原肯定地点头。“把书店的事件,和新来的‘客人’的活动联系起来一看,更证明这是对方有计划的行动!”

  虽然话说得很轻很轻,可是,两个人都在眼色里道出了它的严重性。

  许云峰的思想飞快地发展着,他立刻联想到昨晚上小陈谈的重要线索:黎纪纲这个危险人物,突然冒雨在书店出现,并且叫走了郑克昌,这就是敌人动手的征兆!老李说的深夜里在沙坪书店附近发现可疑的人,便是斗争的明朗化!一个危险的感觉立刻在脑子里闪过:说不定美蒋特务已经赶到前面去了!许云峰的思路一转,担心地说:“要是甫出了事,就讨厌了。”

  “这个人还有一件很不好的事。他居然假借你的名义到处借钱,说是你要他办刊物……成岗拒绝了他,他甚至大吵大闹,诬蔑成岗不执行决定!”

  “啊!”许云峰简直没想到,甫志高竟会到和他早已断绝组织联系的、自己过去的交通员成岗那里骗钱。他的眉头猛然聚成一条线,“这,证实了我的看法!这人很危险。”

  老许端起茶碗,又放下了。昨晚上他和沙磁区委书记一凑情况,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区里几次想调动甫志高的工作,他都借口熟悉经济工作,不愿放弃银行里的职位。最近几个月,他忽然积极起来,不但乐意兼任书店经理,而且要求过问学运工作。他想扩大书店,提高自己的地位,并且借此插足到文化界去占据一块地盘,解放以后向党讨价还价。许云峰喝了一大口茶,回头问道:“老李,你说他的个人主义,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还有点自己人的味道吗?”

  “利令智昏。”李敬原吸着烟,神情十分严肃。“他想办刊物,当然有人送给他主编,他想扩大书店,又给他送店员!这种人,不仅今后不能容忍,现在就应该……”他的手坚决地往桌下一切,做了个示意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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