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现代文学 > 黄春明·儿子的大玩偶 >  上一页    下一页


  “畜生!好好!你这个畜生!你竟敢杵逆我,你敢杵逆我。从今以后不是你坤树的大伯!切断!”

  “切断就切断。我有你这样的大伯仔反而会饿死。”

  (应得好,怎么去想出这样的话来?他离开时还暴跳地骂了一大堆话。隔日,真不想去干活儿了。倒不是怕得罪大伯仔,就不知道为什么地灰心的提不起精神来。要不是看到阿珠的眼泪,使我想到我答应她说:“阿珠,小孩子不要打掉了。”的话;还有那两帖原先准备打胎的柴头仔也都扔掉了;我真不会再有勇气走出门。)

  想是坤树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办法,不然,从天亮到夜晚,小镇里所有的大街小巷,那得走上几十趟,每天同样的绕圈子,如此的时间,真是漫长的怕人。寂寞与孤独自然而然地叫他去做脑子里的活动;对于未来的很少去想象,纵使有的话,也是几天以后的现实问题,除此之外,大半都是过去的回忆,以及以现在的想法去批判。

  头顶上的一团火球紧跟着他离开柏油路。稍前面一点的那一层黄胆色的空气并没有消失,他恹恹地感到被裹在里面令他着急。而这种被迫的焦灼的情绪,有一点类似每天天亮时给他的感觉;躺在床上,看到曙光从壁缝漏进来,整个屋里四周的昏暗与寂静,还有那家里特有的潮湿的气味,他的情绪骤然地即从宁静中跃出恐惧;虽然是一种习惯的现象,但是,每天都象一个新的事件发生。真的,每月的收入并不好,不过和其他工作比起来,还算是不差的啦。工作的枯燥和可笑,激人欲狂,可是现在家里没有这些钱,起码的生活就马上成问题。怎么样?最后,他说服了自己,不安的还带着某种的惭愧爬了起来,坐在阿珠的小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粉块,望着镜子,涂抹他的脸,望着镜子,凄然的留半边脸苦笑,白茫茫的波涛在脑子里翻腾。

  他想他身体里面一定一滴水都没有了,向来就没有这般的渴过。育英国校旁的那条花街,妓女们穿着睡衣,拖着木板围在零食摊吃零食,有的坐在门口施粉;有的就茫然的依在门边,也有埋首在连环图画里面,看那样子倒是很逍遥。其中夹在花街的几户人家,紧紧地闭着门户,不然即是用栏栅横在门口,并且这些人家的门边的墙壁上,很醒眼的用红漆大大的写着“平家”两个字。

  “呀!广告的来了!”围在零食摊里面的一个妓女叫了出来。其余的人纷纷转过脸来,看着坤树头顶上的那一块广告牌子。

  他机械的走近零食摊。

  “喂!乐宫演什么啊?”有一位妓女等广告的走过她们的身边时间。

  他机械的走过去。

  “你发了什么神经病,这个人向来都不讲话的。”有人对着向坤树问话的那个妓女这样地笑她。

  “他是不是哑吧?”妓女们谈着。

  “谁知道他?”

  “也没看他笑过,那副脸永远都是那么死死的。”

  他才离开她们没有几步,她们的话他都听在心里。

  “喂,广告的,来呀!我等你。”有一个妓女的吆喝向他追过来,在笑声中有人说:

  “如果他真的来了不把你吓死才怪。”

  他走远了。还听到那一个妓女又一句挑拨的咳喝。在巷尾,他笑了。

  要的,要是我有了钱我一定要。我要找仙乐那一家刚才依在门旁发呆的那一个,他这样想着。

  走过这条花街,倒一时令他忘了许多劳累。看看人家的钟,也快三点十五分了。他得赶到火车站和那一班从北来的旅客冲个照面;这都是和老板事先订的约,例如在工厂下班,中学放学等等都得去和人潮冲个用面。

  时间也控制的很好,不必放快脚步,也不必故意绕道,当他走出东明里转向站前路,那一班下车的旅客正好纷纷地从栅口走出来,靠着马路的左边迎前走去;这是他干这活的原则,阳光仍然热的可以烤蕃薯,下车的旅客匆忙的穿过空地,一下子就钻进货运公司这边的走廊。除了少数几个外来的旅客,再也没有人对他感兴趣,要不是那几张生疏而好奇的面孔,对他有所鼓励的话,他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是有把握的,随便提一个人,他都可以辨认是外地的或是镇上的,甚至于可以说出那个人大部分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出现。

  无论怎么,单靠几张生疏的面孔,这个饭碗是保不住。老板迟早也会发现。他为了目前反应,心都颓了。

  (我得另做打算吧。)

  此刻,他心里极端的矛盾着。

  “看哪!看哪:”

  (开始那一段日子,路上人群的那种惊奇,真像见了鬼似的。)

  “他是谁呀?”

  “那儿来的?”

  “咱们镇里的人吗?”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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