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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李常有成了农会的正式会员,并且当了小组长。

  这天下晚,他把白玉山劝到自己的家里,问他两口子干仗的原因,白玉山道:“说不上。”

  李大个子笑起来说:“看你这人,还是那样稀里糊涂的,跟屋里人干一下晚的仗,还不明白是为啥?看,天头发白,快亮天了,咱们来作点什么塞塞肚子,回头我去劝劝大嫂子,叫她消消气。”说到这儿,李常有放低声音说:“兄弟,穷帮穷,富帮富,你如今是农会委员,是咱们穷哥们的头行人,快别吵吵,叫那些不在会的人瞅着笑话。来吧,你去园子里摘点黄瓜豆角,我来烧火做饭。”

  吃罢早饭,白玉山在李常有家里呆着。大个子急急忙忙赶到白玉山的院子里。白大嫂子正端着一瓢泔水倒在当院猪槽里,她在喂猪。她又喂了一只白花小壳囊。看见李大个子迈进院子,她装着没有看见似地低下头来,拿一块木片去搅动那掺了西蔓谷的泔水。早晨的黄灿灿的太阳,透过院子东边一排柳树的茂盛的枝叶,照着她微微有些蓬乱的黑黑的疙疸鬏儿①上的银首饰,闪闪地发亮。

  ①发髻。

  “大嫂子!”李大个子走到她跟前,叫她一声。她仰起脸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她的漂亮的漆黑的眉毛还是皱着在一起,她的气还没有消尽。

  “这壳囊的骨架子好大,到年准能杀二百来斤。”李大个子先唠唠闲嗑。

  “嗯哪。”白大嫂子淡淡地随便地答应,并不抬头。她还在生白玉山的气,捎带也不满意大个子。在她看来,李大个子不该管闲事,把白玉山拉走,没有给她出出气。搅完猪食,她噘着嘴,拿着瓢,转身就往屋里走。李大个子跟在她背后,想要劝解,只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走进东屋,看见炕席上晾着一件青布小衫子,想起白玉山正光着脊梁。他灵机一动,撒了一个谎:“老白下晚挨了浇,又没穿衣,想是冻着了,脑瓜子痛得蝎虎。”

  “痛死他,痛死他!”白大嫂子坐到炕头上,拿起针线活,这样地说。李大个子坐在对面北炕上,想不出法子,他用唾沫粘着烟卷,寻思还是先唠些家常。他东一句,西一句,尽谈一些过日子的事情。忽然,他说:“前年秋天,你不是也有一个壳囊吗?到年杀了多少斤?”他故意问。

  “还到年哩。”白大嫂子说,“才到秋,叫韩老六搁洋炮打死了。”说到这,她记起了她的一连串的不幸,她的眼睛潮湿了。由于壳囊,她又想起她的小扣子。深深知道他们的家庭底细的大个子,趁着这机会说:“你看我倒忘了,你的小扣子不是那年死的吗?”

  “可不是,叫韩老六给整死的。”白大嫂子火了,狠狠地骂道:“那个老王八,该摊个炸子儿①。”

  ①一种步枪子弹,打在人身上,弹头开裂,出口很大。
  
  李大个子看见她的火气已经转换了方向,就跟她说起韩老六的种种的可恶,又说农工会的人,就是要叫大伙起来,打倒韩老六的。“也是替你小扣子报仇呀,大嫂子。”

  “这我明白。”白大嫂子说,“我可不知道,见天下晚他去串门子,尽干些啥?”

  “白天人家要下地,老白也有活,只好到下晚出去。”白大嫂子低下头来,这回不是生气,而是不大好意思。听了韩长脖的一句话,无缘无故闹起来,自己也觉得对不住当家的,捎带也对不起这个和事的大个子。

  “谁跟你嚼舌头,说老白在外干啥的?”李大个子问。白大嫂子说起这事的经过。李大个子说:“谁叫你信那种人的话呢?”

  “他不也是穷人吗?”白大嫂子明明知道上当了,还是说了这一句来给自己掩饰。

  “你是外屯才搬来的吗?你还不明白他那个埋汰底子?”李大个子说。

  “我寻思,人一穷下来,总该有点穷人的骨气。”白大嫂子说。

  “他不是人,说的话也不是人话。白大哥的人品你还能犯疑?他一心一意为大伙,你不帮他,倒拖他后腿……”

  “不用提了,都怨那该死的长脖子。他脑瓜还痛吗?”

  “他是谁?你说老白?你不叨咕①他,他脑瓜子就不痛了。”李常有说,笑着抬起身子来,“我就去叫他回来。”他迈步出门。

  ①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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