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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客人们走后,胡兰成反倒埋怨张爱玲不会招待客人:“斯君也是为我的事,刚才他送我来,你却连午饭也不留他一留。”

  本已是恩断义绝,却还要出面来解决这些琐事,张爱玲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心情。颂远有青芸接待,是再好不过,却不料胡兰成却这样无端地责难。

  张爱玲听了很难受,激动起来:“我是招待不来客人的,你本来也原谅,但我亦不以为有哪桩事是错了!”

  胡兰成的发火,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原来是张爱玲上次去温州,中途在诸暨斯家住了几天,有些生活习惯触犯了乡下人的规矩,比如用脸盆来洗脚等等。颂远是个年轻人,心里装不住事,跟胡兰成说起过。胡兰成听了,就不大高兴。

  此外,青芸的丈夫沈凤林是个粗人,护送胡兰成去诸暨,回上海后对张爱玲讲起途中情况,说得过于狼狈,因此,胡兰成也觉得丢了面子。到了此时,就一起都爆发出来。

  不想张爱玲却以眼还眼,倒弄得胡兰成瞠目结舌!

  张爱玲接着又说:“斯君与我说,你得知周小姐在汉口被捕,你要赶去出首,只求开脱她,我听了很气。还有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是他说你的,我都愿他别说了,可他一点不晓事。这斯君,就是不识相,为你之故,我待他已经够了,过此我是再也不能了。”

  听了这番话,胡兰成连忙做了些解释。

  在他的观念里,夫妻不是冤家不碰头,“本来是要叮叮对对,有时像狗咬的才好”。可是,他和张爱玲之间,就是不能吵架,一吵就要伤感情,势不两立。

  也许他认为,张爱玲对他来说,也是“不宜于室”的吧?

  这场小风波好不容易过去,晚饭后两人又并膝坐在灯下,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聊,胡兰成却鬼使神差讲起了范秀美,把他的新情史原原本本地道出来。

  这是女人爱听的么?张爱玲听罢,心情越发阴郁。

  胡兰成偏要再问:“《武汉记》的稿子可曾看了?”这稿子,应是先前颂远跑上海时捎来的。

  张爱玲淡淡答道:“看不下去。”

  胡兰成一时默然。他完全不顾及张爱玲的心境已被他践踏得七零八落,只埋怨张爱玲辜负了他的信任,稿子竟连看也不看。

  想到此,他半开玩笑地打了张爱玲手背一下。

  张爱玲不禁骇怒:“啊!”

  这一叫,胡兰成才明白过来:往事岂可追?旧梦岂可回?两人间已是隔了关山万重!

  夜里,两人分房而寝。胡兰成心里什么都清楚了,但也不以为意——张爱玲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早就搁置在一旁的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胡兰成起来,到隔壁张爱玲睡的房间,在床前俯下身来去亲她。

  张爱玲从被窝里伸手抱住胡兰成,忽然泪流满面,只叫得一声:“兰成!”

  这一声唤,是绝望中的一喊。

  她并不是在喊胡兰成,她是在痛惜自己曾经的付出与憧憬!

  胡兰成心里也有所震动,但他之心猿意马,已不是谁能唤得回的了。稍后,他回到自己房间,又睡了一会儿,天亮后起来,收拾到中午,就赶去外滩上船了。

  ——两人从此再未见面!

  转眼来到1947年,两人间还是常有一些书信往还。那时胡兰成只是闭门看书和写作,范秀美为了生计,又去了杭州蚕种场做技师。

  张爱玲做菩萨做到底,还是照常寄钱过来。胡兰成无言以对,写信时又怕被检查,所以只好写些乡间趣事敷衍,又不肯老老实实写,连“邻妇有时来我灯下坐”这样的无聊话也写,再三地刺痛张爱玲。

  张爱玲终不可忍,回信道:“我觉得渐渐的不认识你了。”胡兰成自小周之后就看轻了张爱玲,竟也没察觉出这话里面有话。

  开春以后,南京、上海两地的汉奸陆续被判决,当局搜捕汉奸的风头已过。胡兰成野心又开始萌动,想以某种方式重出江湖。

  他化名张嘉仪之后,自称是跑单帮的生意人,但又对文化不能忘情,以此身份与理由,频繁与当地乃至全国的文化名人交流。

  隐伏温州期间,他开始动笔写一部文化专著,名曰《山河岁月》,行文风格多得益于张爱玲。对此他颇为自得。

  他还写信给一代鸿儒梁漱溟,与老先生切磋学问。梁漱溟不知这“张嘉仪”是何许人也,读信后大为赏识,回信把他赞扬了一番:“几十年的老友中,未有针砭漱溟之切如先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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