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高干子弟 洪士奎对于突然遇到赖土匪,并不在意。他想劳改队的人到医院看病是常事, 并非意外,倒是自己刚判刑就在医院当电工,怕会叫赖土匪感到意外。赖土匪在 旧社会当烂滚龙,在劳改队是老犯,都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是当个组,长照样得 上山淋雨,吃的是老梭边,抽的是蜜蜂牌,还得组员上供才不致断档,要到过年 才喝得上红苕酒,哪儿比得上自己。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他对自己很满意。虽 说李妹一事不够机密,但看来也是早晚的事,纸里包不住火。从弄到手到败露, 从她身上也捞了不少。一个月能玩儿几回不说,这一年吃的喝的虽然比不上队长 更比不上原来在厂里当科长,总比一般就业人员强多了。只是这次判的有些重, 整整六年,比头一回还多一年呢! 这事儿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这一辈子算完了。但我又一次穿过惊涛骇浪,要 不然咋能得到“红毛犯人”的外号呢?在集训队劳动组呆了一个多月,幸而值班 员里面有老戴和方荣国是熟人,方荣国对自己多少还有点儿照顾,因而没有吃很 大亏。不久就到三十六队服刑当电工,背起电工三大件到处转。“吊儿郎当是电 工”嘛,劳改队流传一句话:“不怕刑期长,只要进厨房。”意思是说当了伙夫 能吃饱饭,刑期长短就无所谓了。其实当电工不比当伙夫差,而且还能到处转。 不过三十六队地方太偏僻,呆在那里实在没意思。于是在安装喇叭的时候,故意 绊倒受伤住院,在医院活动了一番,伤愈后就留在医院当电工。这里接触面宽, 认得的干部多,何况又能接近白玉芳。劳改队本来女的就少,一般就业人员很难 看见女的,只好当一辈子霉和尚。我先有刘淑珍,后有李妹,虽说一个是劳改婆, 一个是社员,但不管怎么说,总是那道菜。而白玉芳却是个黄花闺女,人称医院 一枝花。别人晓得了,定要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要尝尝天鹅肉的滋 味,鲜花就是要插在牛粪上!正想到得意之处,王主任派犯人喊他,才打断了他 的胡思乱想。 从修收音机开始,他主动接近白玉芳,赶建阳总要问她带啥东西。带来了东 西也不主动收钱。到她屋里干活儿以前总要换身好衣服。慢慢地白玉芳对这个身 体健壮、脸色白净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有了好感。他不像那些又黑又瘦满嘴脏话 举止粗野的人,从前外表看像是从大城市来的干部。 休息天,白玉芳叫洪士奎给他修理台灯。洪士奎出门之前从床底下拖出樟木 箱子,取出藏青色中山服和黑色斜纹呢长裤穿上,自我欣赏了一阵才去。一边干 活儿一边没话搭话,却目不斜视。白玉芳也正无聊,就问他是犯什么错误进来的。 洪士奎叹了口气,过了一阵才说:“反正是经济问题,生话作风问题。 “到底是经济问题还是生活作风问题?” 洪士奎颇礼貌地一笑:“都有一点。” “我觉得不像。”她说似乎满有把握,其实只是试探。 “你咋会觉得不像呢?” “反正不像。” “白医生,你既然看出来了,我只好实话实说。我有时对别人说是经济问题。 有时候说是生活作风问题,其实都不是。” “那是政治问题。” “唔,也算是政治问题。” “那有啥子,元山茶场‘现反’多得很,这也用不着隐瞒嘛。” “我的情况又和‘现反’不一样。” “你这个年纪,未必有历史问题?” “白医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今年才三十岁。”他故意少说几岁。“历史、 家庭都清白,我的问题是……他四下看了看,用很小的声音说:”泄密。“ 白玉芳一惊,好像没有听明白:“泄密?泄啥子密?” “军事机密,还有外事机密。” “你啷个会接触这些机密?未必你在保密单位工作?” “啥子保密单位,我在厂里当科长,住在厂里,每个星期六回家。我爸有时 候把一些绝密文件带回家。他工作太忙,上班看不完,要拿回家看。那时候我年 轻不懂事,又好奇,有一天趁他不在,偷了他的钥匙,打开抽屉看了些不该看的 文件。” “你就拿出去摆给别人听,所以后来就遭起了,对不对?”白玉芳为自己的 推理严密而得意。 “哪里是那么回事,要真是那样,我也不得到这元山茶场了。我只看了几份 就放回原处,更没有对别人说。后来不晓得咋个搞起的,我爸还是发现了。他大 义灭亲,主动向组织上承认,才免于处分。我因为经查实的确没有向外透露,才 从宽处理,判了四年,再有一年半就满了。” “泄密有啥子了不得,旁人问就照实说,何必给自己扣生活作风问题,哪点 光彩?” “白医生,这你就不明白了。这是我爸我妈的意思。说这里面情况复杂,有 些干部出于个人目的,知道我的过去以后,就要来问这问那的,你不回答又得罪 了干部,时间久了,难免不漏一星半点,所以干脆不提。反正一般干部又看不到 正档,也就信了,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莫对别人说。” “你放心,我对别人说这些子干啥。那你爸在哪个单位?是好大的个官?” 洪士奎摇摇头,叹了口气:“今天我说得太多了,只顾说话,把做活路忘了。” 于是埋头干活儿,不再理会那个好奇又有几分天真的少女。 啊!真想不到他还是个高干子弟!父母大概在省军区工作,具体担任什么职 务他当然不愿意说,反正低不了。能看绝密文件还能带回家的至少也得是个副师 级吧?说不定还是个正师级呢!就算是个副师级,哼,元山茶场的场长才是个团 级呢! 怪不得他不像普通犯人。一般犯人中也有原来当过科长之类干部的,可是劳 改几年之后,那会有他那么多好衣服?再说长得白白净净、饱饱满满的,一般犯 人哪能办到?必定家里常接济他。虽说现在在这里受些苦,再过一年半,小汽车 接回成都,有个好爸爸好妈妈,还不是要啥有啥。 哎,我咋想这些事?人家的事与你啥相干?总是自己背时,分到这个倒霉的 贫山区,又是劳改单位。别的同学,有的进了成都,有的去部队,有的留在专区 所在地,起码也是厂矿医院,哪个不比自己强?这个鬼地方,硬是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一年到头,阴雨不断,出门就是烂泥巴路,不是上坡 爬得满身流汗,就是下坡滑得“连翻跟斗”的。星期天没得公园商店可逛,到建 阳吧,不逢场鬼都看不一个,逢场天又尽是些一身稀烂、巾巾吊吊的山民,看到 都够了。说起来自己父母好歹也是集镇上吃商品粮的,自己咋个就落到这种地方? 看来一辈子只有和这些黄皮寡瘦的劳改犯打交道了。 说起劳改犯,洪士奎也是劳改犯,莫看他现在低人一等,见了干部毕恭毕敬, 二天回到成都,那阵……哎,我咋个又想到他身上?还是想想自己吧!在卫校, 我是班上的一朵花,追我的人不少,当时想到了单位再说。要说的话,阮医生对 我是最明显不过的,人还可以,又是个大学生,可惜家在农村,跟了他这一辈子 莫想进成都。王主任对我也有点儿那个。他已经有婆娘,不过他是领导,不能得 罪,还得敷衍一下。这回开证明,还不是靠他两个帮忙?我也没有费多大力,说 几句软话,做了点儿眼色,笑了笑,他们一动心,几十个鸡蛋就到手了。只是我 这一辈子到底该咋个办?难道就在这里找个土干部安家,在山区呆一辈子,还比 不上能回成都的劳改犯? 成都,对,成都!劳改犯哪个看他一眼?可是能回成都的劳改犯就不同了。 再说啥子劳改犯,现今是劳改犯,过两年就不是劳改犯,是高干子弟了。成都! 高干子弟!成都是啥样子没有见过,可是听别人说过:柏油路又平又宽,还是林 荫大道。百货商场楼上楼下,衣服日用品堆得满满的。虽说要票证,高干子弟还 怕没得票证?啥子罗马表、小跑车、红灯牌收音机,要啥有啥。星期天还可以逛 草堂、昭觉寺,开上小汽车就去了。高干都有小汽车,哪像这个鬼地方,连公共 汽车都没有。回到家,洋房带花园,客厅卧室书房大衣柜吊扇,说不定还有护士、 生活秘书…… 从此一有适当时机,洪士奎就到她的宿舍来。她也去过他的小屋。当然都有 借口,得避开人,主要是避开干部,特别是王主任和阮医生。这一段时间,雨水 很多,到晚上雨更大。这时候洪士奎就换上好衣服,披上雨衣来了。他很会聊天, 擅长讲故事,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啦,董永和七仙女啦,白娘子和许仙啦,白玉 芳听得简直入了神,眼睛睁得大大的。尤其是那些爱精细节,她听了脸发烧,心 跳得厉害。 场部电影放映队来放电影,是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一年难得看几回电影, 所有犯人和就业人员除了重病号以外都被强行组织起来排队入场受教育。其他人 除了值班的,所有的干部和家属也都自发地去看。小孩子们纷纷拿出高靠背椅子, 抢占有利地形。白玉芳端起椅子刚要出门,见洪士奎来了,又把椅子放下,问: “老洪你咋个来了,今晚放电影,你这个电工该有事干了。”洪士奎进来,关好 了门,这才说:“我刚才是忙了一阵。放映员说没得问题,我就放心了。刚才我 看你拿起椅子准备去看电影,这阵就去嘛。” “你来了我就不去了,这片子我在学校就看过。” “我也看过了。我还看过原来的故事片,也不想看了。这阵清净,我们正摆 谈。” 洪全奎坐在椅子上,白玉芳坐在床上先开口:“老洪,我问你一件事要得不?” 洪士奎心一动,迟疑了一会儿,才用很柔和的声音说:“小白,你随便问。” 白玉芳胸部轻微起伏,一朵红云飞上双颊。她倒了一杯水喝了,这才说: “你是高干子弟,厂里未必没有年轻女工喜欢你?” 洪士奎放心了,坦然地说:“我是高干子弟,这一层厂里只有主要领导晓得, 其他人不知道。小白,不瞒你说,我是耍过女朋友。她是个电话员。后来我爸说 我年纪轻,应当抓紧时间学习马列主义,不准我耍。我妈也反对,说她这也不好 那也不好,其实是嫌她不漂亮。两个人只好断了。那女娃子还大哭了一场。” 白玉芳忙问:“后来呐?后来又咋个了?” 洪士奎心里觉得好笑,只好说:“我后来出了事,一切都说不上了。那年我 妈来信还提到她,说她嫁给厂里的保卫科长,一个转哥。” 白玉芳笑着问:“她叫啥名字?”洪士奎只笑不说。“你说嘛,老洪你说嘛!” 白玉芳发起嗲来。洪士奎因势利导:“你喊声洪哥我就说。”她憋了一阵,憋得 脸通红,眼睛却放亮光,轻轻吐出那两个字。洪士奎忍不住一笑:“她叫吴萍 (无凭)。” 白玉芳失去对这个问题的兴趣,转而问芭蕾舞为什么非用脚尖跳不可,舞鞋 是用什么做的。洪士奎不懂,就半猜半蒙地应付。白玉芳说自己很喜欢跳芭蕾舞, 尤其是《白毛女》中喜儿跳的她更喜欢。说着说着脚不由己地在室内旋转起来, 分明有意显示自己的才华和美丽。洪士奎把台灯转了一个方向,这样灯光就不会 照在窗帘上。白玉芳言在意外地说:“都去看电影了,院子里鬼都没有一个。” 洪士奎却故意把话点明了说:“小心无大错。” 白玉芳又旋转起来。洪士奎为了不防碍她的动作,就把椅子挪开,自己坐在 床上欣赏她那灰色人造丝长裤衬出的修长身材和纤纤细腰,逐渐入迷,不能自持。 白玉芳转累了,也坐在床上喘气,胸部一起一伏的。洪士奎奎掏出雪白的手 绢给她。她揩着汗问:“洪哥,你看我跳得好不好?”洪士奎正在深深呼吸花露 水散发出来的香气,随口回答:“跳得好,比那些演员还跳得好,像天仙一样。” 白玉芳娇嗔地啐了一口:“就你嘴巴甜,专会讨女人的喜欢。”洪士奎把身体往 她身边靠了靠,两个人紧挨着坐,又说:“要是穿芭蕾舞鞋就好了。”又弯下腰 摸了摸她的鞋,这样手臂就触着她的小腿了。见她没有挪开的意思,又直起身子 靠紧她的腰,轻声说:“小白,你真美,真美。”白玉芳稍稍让了让,把脸转向 他,眼睛深情地望着,脸蛋鲜红,张开小嘴,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轻声柔呼 “洪哥”。于是“洪哥”伸出胳膊把她紧紧搂住,先是轻轻地吻她,得到相应的 回报以后,才深深地吮吸着。她的身体由软化而溶解,彻底消失在温暖的怀抱里。 也许有半小时,也许只是一两分钟。她觉得无限美好,最好就永远这样下去, 只是这美好来得太突然了。从门窗缝隙飘进来一阵掌声,新闻记录片和加片《农 业学大寨》已经放完了,刚开始演正片。洪士奎先醒过来,松开手,小声喊: “小白!小白!” 白玉芳慢慢清醒了:“莫喊我小白小白了,王主任才一天到晚喊小白呢!” “那我喊你啥子?” “喊我芳妹。” “那我就喊了:芳妹——” “哎,洪哥——” “洪哥”说:“时间久了不好,我要走了。”却坐着不动。 “芳妹”说:“才开演,还早得很,再陪我坐一会儿L.” 两个人并肩坐着,都不开口。一个回味着方才的甜蜜,一个憧憬着未来的美 好。最后还是洪士奎先说:“以后我们要注意,不要叫别人晓得。现在王主任和 阮医生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晓得,我早就防着他们两个,都不安好心。” 拖延了一会儿,“洪哥”还是走了。白玉芳照照小镜子,惊讶自己的脸竟是 这样的红,红得这样的美丽。 洪士奎在劳改队混了多年,晓得惯偷们常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听起来还很文 雅,叫做“未虑胜先虑败”。他不是只顾一时痛快的小流氓。他是既要目前舒服, 也得有个退路。就算现在无人知晓,过了一年半载,她问起来怎么办?三十六计 走为上,先把她弄到手,玩儿痛快了,想法调到别的队,她上哪里去找?她好意 思到处打听一个犯人的下落?就是知道了她也不能去找。一个未婚姑娘,总不会 不顾脸面去检举吧?还不是吃个哑巴亏,另打主意另嫁人。这就是劳改队的好处, 我到了别的队,照样当电工。没有白玉芳,还有女社员,女知青呢! 在这以后,洪士奎表面上竭力疏远她,见了面却非常亲密。他把自己“父母” 的姓名、地址、职务都告诉她,还说目前不能让他父母知道他们的事,以后再慢 慢告诉他们不迟。 两个人中间这一层纸一撕破,发展就很迅速,不久洪士奎就突破了她的最后 防线。这是一个下大雨的夜晚,雨下得特别大,还刮着风。风雨和黑夜是干这种 事情最好的掩护,等待已久的他抓住这天赐良机,被上雨衣,摸到她宿舍前,见 窗帘透出微弱的灯光,就轻轻敲门。过一阵白玉芳穿着木屐出来,看见是他,一 把拉进屋就问:“淋着了没有?”他没有回答,脱下雨衣扔在地上。 “看,裤褪儿都淋湿了。”她取出一条干毛巾:“把鞋也脱了,连脚一起擦 擦。” 洪士奎接过毛巾,趁她拣起雨衣往墙上挂的工夫,迅速脱去鞋袜和湿了下半 截的长裤。白玉芳转过身来,看见他长着粗长黑毛的两条腿,吓得叫了一声“妈 ……”洪士奎一只手掩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关了灯。 “你……她想说又说不出来,黑夜本身意味着恐惧,她浑身战栗。 “芳妹,我喜欢你。”他紧紧抱住她,把她按在床上,迅速解开她的衣服。 风更狂,雨更猛,雨点打在窗户上,玻璃都震响了。树枝呼吁直叫,间或有 枯枝折断落地的声音。远处隐隐传来雷声。白玉芳无力挣扎,嘴被另一张嘴堵住, 喊不出来。电光疾闪,一瞬间露出雪白的肌体和一张得意的笑脸,立刻又被黑暗 吞噬。一只大手在她胸部疯狂揉搓。急促的喘气和娇细的呻吟都被风雨声淹没, 直到鲜花被揉得粉碎。 第二天是星期天。白玉芳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只对前来看望 的王主任说了声“有病”,就继续蒙头睡。王主任坐下问了几句得不到答复,只 好失望地走了。阮医生喊了半天也不见开门。洪士奎没有来。他知道得有一段时 间她才能恢复正常。 过了一天,他壮着胆子,拿上电工工具,看准了时间去找她。敲了几次门, 又轻轻地喊了几声,她才来开门,然后她就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洪士奎掏出一筒 红烧肉罐头放在桌上——这是他用公家器材给王主任安装日光灯所得的报酬—— 然后说出一句极为平常的问候:“好些了吗?” 白玉芳脸朝墙,根本不理他。他拖把椅子坐在她床前,轻声问:“还生我的 气吗?”见白玉芳还是不说话,又说:“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那天也不知是 咋的,唉,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罚要打都行,只要你心里好受一点, 咋个都行。” “就是要打你。”白玉芳突然转过身,尖声尖气地说。然后抡起拳头打他的 肩膀,打他的背,打他的胸部:“打你打你,打你这个坏蛋!” “打得好,打得好,坏蛋该打!”洪士奎活像在哄娃娃。 白玉芳住了手,断断续续地哭起来。 “你莫哭,你莫哭嘛!你一哭我心都乱了。我求你莫哭嘛!”洪士奎真有点 儿慌了。 “你只图你安逸……呜,不管人家……呜……我这辈子……呜,叫你毁了… …呜……” “好芳妹,莫哭莫哭,都怪我,都怪我。我也是一时冲动……好喽好喽,莫 哭了。我也是想,早晚有那一天,就……唉,不错已经错了。只要你原谅我这一 回,我以后一辈子对你好,以后凡事我都听你的。” “还说啥子以后不以后,我现在就要到李书记那里告你,到场部告你!” 洪士奎装做害怕的样子,慢慢跪下来说:“芳妹,你千万莫去告我呀,你一 告,我就完了。我一家都完了。”他挤出两滴眼泪,哭声哭气地说:“芳妹,我 也是爱你爱得太深,那天才发了狂。你要是还恨我,就把我杀了。反正没有你的 爱,我也不想活了。”他取出电工刀来放在桌子上,又补了一句:“你就用这把 刀杀了我吧。” 白玉芳双手蒙住脸,又呜呜咽咽哭起来:“我不晓得那辈子造的孽,碰上了 你这个坏东西……” 洪士奎膝行半步,抱住她的小腿轻摇着:“芳妹,莫哭莫哭,你有气慢慢出, 看气坏了身子。” 白玉芳终于止住哭,说:“洪哥,你起来。” “你不原谅我,我一辈子不起来。” “你起来,这也不全怪你,也怪我没得主见。” 洪士奎起来坐在她身旁,用手绢为她擦眼泪,甜言蜜语地劝慰。 白玉芳说:“洪哥,水瓶里还有点儿热水,倒在脸盆里,我要洗脸。” 洗完脸,白玉芳平静了许多,她说:“洪哥,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二天回 成都,莫忘了我。” 洪士奎赶紧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 “不忘又管啥用?再过一年半,你爸用小汽车把你接回成都,那么多成都妹 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你哪里会想起我。” “你要这么想,我就没法说了。要不我给你赌个咒:如果我洪士奎二天做了 对不起白玉芳的事,叫我不得好死!” 白玉芳忙堵他的嘴:“哪个要你赌咒?我是怕你父母不同意。” “我妈最喜欢我,啥子事都将就我。只要我坚持,她就会同意。我妈同意了, 我爸好说。你要不放心,明天我就给他们写信,写好了我拿给你看。” 于是两个人谈论起幸福的远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