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装怪 赖组长主持小组会,大家以为他还是说江又安的事,一开口才知道猜错了, 赖组长说:“指导员召集各组组长开会,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大家讲清楚:明天 中午省劳改局的领导要到我们八队视察,大家要从各方面重视。”他清了清嗓子, 咳了两声,以引起重视。“首先衣着要整洁,哪个故意穿得巾巾吊吊的,丑化劳 改队的形象,这是个啥子性质的问题,大家都是晓得的。” 话刚落音,李烂王接茬儿说:“赖大组长,我就这身烂衣服,到哪里去借整 齐一点儿的衣服嘛!” 他这样一说,很有几个人表示了同样的担忧。刘富义还说:“这几年布票都 没有发,拿啥子买布做衣服嘛!” 赖组长瞪了他一眼:“你几爷子听我说完了再说。我是在传达队部指示。还 有室内卫生也要好生搞,散了会大家一起动手归整,该捡的捡了,该收的收了。 吊起的挂起的破破烂烂都取下来包好放到床底下。实在难看的先在工棚放两天, 明天上午韩大学、谭志云两个留下来再彻底整往一下。再有,明天出工做活路的 要展劲,不要一个二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两个灯笼挂高些,劳改队不打勤的不打 懒的,单打不长眼的。还有说话嘴巴也要把稳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莫乱说。 哪个装怪,出洋相,惹了祸,后果自负。反正在八队也不是呆一天两天,要想长 远点儿,莫只图嘴巴一时痛快。” 他说完了,刘富义说:“明天伙食也该改善一下嘛!”众人同声赞成,连赖 组长也把绷紧的脸放松了,说:“这个不消你几爷子操心,队部还没得个考虑? 我們组老徐喂的猪还小,三工区有一头猪已经杀得了。” 大家这才喜笑颜开,只有李烂王还在为他的衣服发愁,对赖组长说:“赖组 长,我的家当你是清楚的,衣无二件,裤无二条。借衣服嘛,洪士奎倒是乡,可 惜他又走了。” 众人都笑,赖组长一本正经地说:“这又怪哪个,平日又不讲究节省。这样 嘛,明天一早你跟刘富义一路去哥茅草,准备给宿舍上面加点儿新草,中午莫回 来,也免得刘富义给老子惹祸。” 李烂王问:“那中午的肉呐?” 赖组长说:“伙房晓得给你留,他妈的一天到晚忘不了吃!” 当晚全队各组都大搞卫生:扫的扫,包的包,收的收,藏的藏,只是没有扔 的。破家值万贯,哪一样破烂都有用。 第二天各组又都留了一些人,给熏得漆黑的竹芭笆墙刷石灰,又在外面贴了 许多大字标语,水沟也彻底清理,还喷了不少农药。药味弥漫,蚊蝇绝迹,地面 干干净净,连锄头都擦得锃亮。马中队长下来检查了一遍,基本满意,只是石灰 刷得有点儿薄,黑没有全遮住。韩大学说已经刷了三遍,实在没法。马中队长破 例没有发脾气。 中午开饭的时候局长出现了,在指导员、中队长、事务长陪同下到了伙房, 看着那雪白的大米饭,两大盆油汪汪的回锅肉,衬着红辣椒,洋溢着香味,他拿 起勺子搅了搅,翻上来的全是大肉片,一点儿也没有搞表面形式,满意地笑了。 然后问两只手不断来回搓的伙夫:“你们多久吃一回肉?”伙夫激动得语不成句: “经常吃,经常吃……”指导员忙接过去:“农闲一个月一次,农忙一个月两次, 每次半斤。”局长说:“你们的就业人员吃的肉比贫下中农还多。”干部不知道 这句话是称赞还是批评,不敢随便回答,幸而局长并不在意。 下午视察菜园,还专门看了徐晓丹的工棚,表扬了几句。晚饭后在院坝里开 会,全体就业人员坐得整整齐齐,听韩局长讲话。他从国际国内的一派大好形势 谈到党的改造政策,引用了毛主席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的一段话,又传达了 一段最新指示,然后笑嘻嘻地问:“你们的干部不打你们吧?” 下面有几个人回答:“不打。”“从来不打。”声音稀稀拉拉。指导员皱起 眉头。赖组长大声说:“干部教育我们很耐心。”韩局长满意地笑了,连平日少 有笑容的马中队长也咧开了嘴。突然,在队伍的最后面,外号“天棒”的刘富义 站起来大声说:“报告局长,马中队长经常打人。前天在六组一下午就打了三个 人。” 不论是就业人员还是干部都呆住了,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家属部捏了把汗。局 长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脸红筋涨的马中队长:他头稍稍低下,两腿呈现欲走未走 之状,嘴后一动一动的,看不出是想说又没有说还是已经说了只是声音太小听不 清。局长脸上的筋抽动了一下,经过短暂调整立刻放松下来,亲切地对马中队长 说:“老马呀,他们有错误好好地教育嘛,不要再打了,啊?”干部们的目光全 转向马中队长,他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弄得更加狼狈。局长却轻而易举地把 话题转到就业人员思想太坏,惹干部生气这方面去。 第二天马中队长和场部通了电话,得知局长一行已经回成都了。他先把赖组 长叫到队部,重重赏了他几马靴,边踢边骂:“你这个老土匪!队部养你们是干 什么吃的!”过后又叫才受过他申斥的邓管教通知晚上全队开会。 会议程序极为简单,一切繁文缛节全都省略。邓管教刚说了声现在开会,已 经强忍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马中队长就一声怒吼:“刘富义你给我滚出来!”刘富 义痛痛快快走到前面。仇人相见,份外眼红。马中队长亲自动手,东一勒,西一 扣,把刘福义捆个结结实实,绳子直陷进肉里,再把他吊在篮球架上,离地一尺 来高。他根本不理会刘富义的叫喊,一边操作一边骂:“我叫你装怪!我叫你装 怪!”吊了一阵仍不解气,又用装满鹅卵石的茶筐挂在刘富义的脖子上。 叫喊变成呻吟,大颗汗珠一滴一滴落在三合土地面上,不久就湿了一片。马 中队长不停地骂:“你狗日的去告嘛!你狗日的去告嘛!告到成都我也不怕!告 到北京我也不怕!有本事你上中央告去,找毛主席告去!文化大革命都没有动我 一根毫毛,不信你个臭劳改犯还能翻天!” 他越说越气,来回走动着,指导员看见刘富义实在不行了,就自作主张,叫 赖组长把他放下来。赖组长解开绳子,抓住他的膀子由轻而重地甩动,好让他的 血脉尽快畅通。刘富义坐在地上直喘气,吐出许多白沫。马中队长怒气未消,照 他的屁股上又是两脚,邓管教不断地小声动解,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算了算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