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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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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到都市里去】 临行的前夜,金枝在水缸沿上磨剪刀,而后用剪刀撕破死去孩子的尿布。年青的寡妇是住在妈妈家里。 “你明天一定走吗?” 睡在身边的妈妈被灯光照醒,带着无限怜惜,在已决定的命运中求得安慰似的。 “我不走,过两天再走。”金枝答她。 又过了不多时候老太太醒来,她再不能睡,当她看见女儿不在身边而在地心洗涤什么的时候,她坐起来问着: “你是明天走吗?再住三两天不能够吧!” 金枝在夜里收拾东西,母亲知道她是要走。金枝说: “娘,我走两天,就回来,娘……不要着急!” 老太太像在摸索什么,不再发声音。 太阳很高很高了,金枝尚偎在病母亲的身边,母亲说: “要走吗?金枝!走就走吧!去赚些钱吧!娘不阻碍你。”母亲的声音有些惨然: “可是要学好,不许跟别人学,不许和男人打交道。” 女人们再也不怨恨丈夫。她向娘哭着: “这不都是小日本子吗?挨千刀的小日本子!不走等死吗?” 金枝听老人讲,女人独行路要扮个老相,或丑相,束上一条腰带,她把油罐子挂在身边,盛米的小桶也挂在腰带上,包着针线和一些碎布的小包袱塞进米桶去,装做讨饭的老婆,用灰尘把脸涂得很脏并有条纹。 临走时妈妈把自己耳上的银环摘下,并且说: “你把这个带去吧!放在包袱里,别叫人给你抢去,娘一个钱也没有,若肚饿时,你就去卖掉,买个干粮吃吧!”走出门去还听母亲说:“遇见日本子,你快伏在蒿子下。” 金枝走得很远,走下斜坡,但是娘的话仍是那样在耳边反复:“买个干粮吃。”她心中乱乱的幻想,她不知走了多远,她像从家向外逃跑一般,速步而不回头。小道也尽生着短草,即便是短草也障碍金枝赶路的脚。 日本兵坐着马车,口里吸烟,从大道跑过。金枝有点颤抖了!她想起母亲的话,很快躺在道旁的蒿子里。日本兵走过,她心跳着站起,她四面惶惶在望:母亲在那里?家乡离开她很远,前面又来到一个生疏的村子,使她感觉到走过无数人间。 红日快要落过天边去,人影横倒地面杆子一般瘦长。踏过去一条小河桥,再没有多少路途了! 哈尔滨城渺茫中有工厂的烟囱插入云天。 金枝在河边喝水,她回头望向家乡,家乡遥远而不可见。只是高高的山头,山下分辨不清是烟是树,母亲就在烟树荫中。 她对于家乡的山是那般难舍,心脏在胸中飞起了!金枝感到自己的心已被摘掉不知抛向何处!她不愿走了,强行走过河桥又转入小道。前面哈尔滨城在招示她,背后家山向她送别。 小道不生蒿草,日本兵来时,让她躲身到地缝中去吗?她四面寻找,为了心脏不能平衡,脸面过量的流汗,她终于被日本兵寻到。 “你的……站住。” 金枝好比中了枪弹,滚下小沟去,日本兵走近,看一看她脏污的样子。他们和肥鸭一般,嘴里发响摆动着身子,没有理他走过去了!他们走了许久许久,她仍没起来,以后她哭着,木桶扬翻在那里,小包袱从木桶滚出。她重新走起时,身影在地面越瘦越长起来,和细线似的。 金枝在夜的哈尔滨城,睡在一条小街阴沟板上。那条街是小工人和东洋车夫们的街道。有小饭馆,有最下等的妓女,妓女们的大红裤时时在小土房的门前出现。闲散的人,做出特别姿态,慢慢和大红裤们说笑,后来走进小房去,过一会又走出来。但没有一个人理会破乱的金枝,她好像一个垃圾桶,好像一个病狗似的堆偎在那里。 这条街连警察也没有,讨饭的老婆和小饭馆的伙计吵架。 满天星火,但那都疏远了!那是与金枝绝缘的物体。半夜过后金枝身边来了一条小狗,也许小狗是个受难的小狗?这流浪的狗它进木桶去睡。金枝醒来仍没出太阳,天空许多星充塞着。 许多街头流浪人,尚挤在饭馆门前,等候着最后的施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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