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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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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炳也笑了一笑。他还看见那张长刘海、高领子的时装美女五彩月份牌旁边,挂着一个小镜框,镜框里面嵌着一张站立式的双人全身照片,也看不清是谁。正待打听,阿葵先开口了,她说:“靓仔炳,你是来‘打茶围’的,还是来‘开厅’的?” 周炳也懂得几句行话,知道“打茶围”是坐一坐就走的意思,也知道那所谓“开厅”是吃饭过夜的意思,可是摸不准她是真、是假,不觉满脸绯红起来。连忙解说道:“不,我另外还有一桩要紧事,专门来找你商量。”阿葵望着他那因为害臊而无地自容的魁梧身停的,觉得很可爱,就叹了一口气道:“有事就讲吧!”周炳结里结巴地说: “我有一个兄弟,在南海县益庆堂手下当差。这回,他运了几条破枪,一箱废子弹,路过九江,叫梁森拣走了。你能不能替我办一办?叫李民魁给梁森写封信就行了。茶钱,自然也是有的。你要知道,那益庆堂是鬼枪益跟大头庆合伙开的。这两个人财雄势大,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得罪了他们,也没有好处!” 阿葵睁大那双热情的眼睛,翘起那个蒜头鼻子,做了个鬼脸道:“靓仔炳,你少来这一套!我不管这停闲事,我不怕鬼枪益、大头庆。他势力再大,也管不着我。我更加不相信你们在广州大城造过反的人,会去给捞家当差。鬼话!”周炳再三恳求,阿葵只是不答应。他急得没法,象小毛驴一样在堂屋里打圈子,一圈……两圈……忽然这间,他发现了那张时装美女五彩月份牌旁边所挂的照片,是阿葵跟自己那亲如手足的打铁伙计杜发合照的。杜发已经在广州起义的时候牺牲了,周炳想不到杜发的知心人却住在这擢甲里二百号!当下他对着杜发的遗容发呆,又悄悄地流着泪。阿葵走过来,拿手捂住小镜框,说:“你怎么随便看人家的东西?不准看!”周炳看见阿葵也在流泪,就问道:“你还想念着他,我那好兄弟?”阿葵点头道:“我天天挨晚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来。只有他一个人,对我是真心的!以后就没有了,没有了,永远也没有了!”周炳把拳头打在手掌上,说: “好!好!你只当这是杜发叫你做的事儿!你只当是替他报仇!” 这么一说,阿葵就浑身发软地跌在马杌上,一切都应承了。当天晚上,周炳又回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再去找那歌女阿葵,果然一切都办得停停当当。李民魁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一封信给梁森,叫把益庆堂的军火放行。周炳留下的五百块港币,阿葵只给了李民魁二百块,把剩下的一大半还了给周炳,他要拿出一百块来酬谢阿葵,阿葵哪里肯要!周炳又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悄悄地叫了一声:“葵姐!” 两家手拉着手,默默无言而别。 【三八、小纠察队员】 不知怎么的,一交七月,三家巷就陷在纷乱如麻的情况之中。这种纷乱如麻的情况,只有大革命的时候——省港大罢工、沙基惨案、北伐、广州起义的时候,差不多可以相比。自然,同是乱纷纷,各家的忧心事,各家又是不相同的。周家的周铁、周杨氏、区苏是日日夜夜地在盼望周榕的消息。自从那天周炳回家,周榕也突然回来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周榕的踪影,也没接到过他一个字。周铁拍桌子骂道:“你们养儿子吧,只管多多地养儿子吧!到头来,脸都不跟你做老子的露一露呢!” 周妈只和媳妇两人私下商议:既盼望他尽可能地留在广州,又盼望他最好平平安安早回香港;既盼望他天天回家,大家团聚,又盼望他躲在外面不要回家,以免发生危险。何家的何应元、何胡氏、何守仁、陈文娣等人十分谨慎地估计了目前的政局。大家都同意老头子的论断:认为不管陈济棠反对蒋介石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是半真半假也好;是成功也好,是失败也好,是既不成功、又不失败也好;将来坐天下的是蒋介石也好,是胡汉民也好,是汪精卫也好;总之不管怎样,他们何家都该采取超然的立场。就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对谁都一样,对他们的县长宋以廉也不例外。 何五爷十分得意地晓谕大家道:“你们懂得什么?从来没有不要官府的绅襟,也没有不要绅襟的官府!”但是对于“逃匿”震南村中,拒不从命的小小的胡杏,他们却是举棋不定。按说从前既然动用团丁、保安队都无济于事,现在除非撒手不干,否则就只有雇用正式军队去把她硬抢回来一法。何胡氏主张雇用军队去强抢;陈文娣认为目前大局不定,不宜小题大做,滋生是非;何守仁虽然也认为时局多变,不宜轻举妄动,但他又认为趁这时候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把事情做了,倒也一劳永逸,人家望大处不望小处,反而不大显眼;何五爷思虑再三,没拿主意,还是暂时观望几天——不过不管周家、何家有多少事情,却都比不上夹在他两家当中的陈家来得那么动荡不安。 大老爷陈万利今年六十三,实际上已经不管什么事了,但仍然对大家提出警告道: 你们有没有打醒精神来着?是的,要打醒精神!这回风云险恶,和往日不同。那姓蒋的虽是交易所出身。也有几路板斧,这回只怕也支撑不住。正所谓内忧外患一齐来,说亡国也有点儿象呢!” 果然不久,大姑爷张子豪就从上海来信,说日本人气势汹汹,看来凶多吉少;又说国内主义不行,人心不齐,为政不勤,士气不振,隐约看得出蒋家朝廷日子不好过的模样;最后还说他自己是蒋家一卒,四妹夫宋以廉又是宋家一兵,凡事都要打点打点,风头不对,就要趋避一下,逢凶化吉云云。陈文雄的拜把兄弟、国民党省党部干事李民魁又来向陈文雄请教,政局到底如何发展。他告诉陈文雄,他老婆李刘氏最近和他大闹了一场,劝他不要作恶太多,怕将来要受到报应。 对于这种妇人之见,他固然嗤之以鼻,但是时局变化莫测,他也不能忘怀前回广州暴动时的窘态,而不得不预先做一点打算。陈文雄松他的肚子道:“你从巍巍然的党部来,还不耻下问于一个商人么?”最后还是掏出两百块西纸来,才把他打发走了。那几天之内,二姑娘陈文娣、三姑娘陈文婕、四姑娘陈文婷,都频频地回娘家来,商议国家大事。陈文娣阐明了何家所持的超然立场。陈万利笑道:“有奶便是娘。谁当皇帝,一样纳税。他何家是该采取超然立场的。只不知将来日本天皇君临中国,他是否还采取超然态度?”陈文雄愤世嫉俗地说:“封建剥削制度是最腐败、最野蛮、最残酷的制度。对于这种制度,并无真理可言,所以他能采取任何立场!我们可就不同啦!比方说,你今天早上就要把资本投放下去,因此,你就不能不考虑政治动向,不能不考虑市场需要,不能不考虑各种隐藏的风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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