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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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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大展鸿图】 三月有一天,太阳晒得红通通的,万物都在那里争妍斗丽。研究家冼鉴领着一个服装奇特,背脊微弯,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四、五十岁的人,到了芳村,经过吉祥果围,走进市头后面冼大妈所住的竹寮里。冼大妈正在挑起箩筐,准备上街,见堂侄儿来了,好不欢喜,连忙放下箩筐,又让坐,又倒茶,又问这,又问那。可是看见冼鉴后面站着的那个高大男人,她心里十分纳闷儿,不知道是什么人,该怎么称呼,该怎么招待。瞧那人的容貌: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颧骨,一排“哨牙”露出唇外,分明是个广东人的样子。可是广东人哪有穿那种衣服的呢?一件深灰布长衫,一条黑布唐装裤子,一对深口双梁布鞋,这又分明是个外江佬。 他一开口,就说:“冼大嫂,你好么?你还记得我不记得呀?”听来不但是个熟人,而且是道地的香山口音。这时候,冼大妈已经记起这是个熟人了,可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冼鉴见堂婶子为难,就提醒她道:“中队长呀!咱们的中队长呀!你怎么倒忘了?”冼大妈拍着自己的天堂说:“是了,是了。你看我多不中用!麦大哥嘛!才三,四年不见嘛!”麦荣笑道:“大嫂,你大概也五十了吧?好精神!”冼大妈说:“还五十?早出头了!”麦荣叹口气道: “你看你多好!白头发都没有一根。我的牙齿都动了,头发差不多掉光了!” 冼大妈踌躇了一下,说:“你这几年在哪里发财呀?” 冼鉴纠正她道:“大婶,我们不兴说发财。” 冼大妈逞能地说:“知道!谁不知道?周家我那些好干儿子早就对我说过了!——可是你叫我怎么说呢?说什么才好呢?” 麦荣又笑道:“不要紧。不是发财,也很象发财。我什么事儿都没做,整整吃了三年的‘太平粮’!不过‘发财’这两个字,我们那里不说,是忌讳的。”随后就在冼鉴旁边坐下来,把过去三年的监狱生活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给冼大妈听。冼大妈听了,又是惋惜,又是痛恨,说:“从前坐监的尽是坏人,如今坐监的尽是你们这些人!他老蒋这样子就能保住天下?我不信!”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外表朴实无华,她的眼睛诚实无欺,表示她不是随意应酬,而是真正的不信。正谈论着,古滔和章虾领头,洪伟和黄群随后,一对、一对地走了进来。看样子,这几年来,他们跟麦荣分手以后,今天也还是第一次见面。 大家使劲地握着手,好象彼此永远不会放开。古滔和洪伟抱着麦荣,差不多把他抬了起来。同时几个人嘴里叫着,嚷着,笑着,闹着,也听不清谁跟谁说了些什么话。乱了一阵子,大家才静下来,找一些矮凳、竹椅、木桩、砖块一一坐好,听麦荣继续往下说。一直到半前晌,麦荣才把个大概讲完了,最后结束道:“你们看他们是帝国主义、不是帝国主义?我什么也没有讲出来,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可是他们不在乎。他们一没有供词,二没有凭据,三没有证人,却一样可以判我三年!”大家又愤愤不平地把帝国主义者骂了一顿,才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古滔平素老实,这时却抢先开口道: “冼大妈,刚才你光顾得生气,却忘了招呼你的新外甥女婿了。” 说完,拿手把洪伟一指,洪伟的脸马上红了一块。原来洪伟最近和黄群结了婚,还没告诉冼大妈呢。冼大妈正在愕然,黄群就指着古滔强辩道: “别听他的,表舅母。他和虾姐结了婚是真!” 大家乐了一阵子。冼大妈更加愕然,听不明白。原来古滔和章虾最近也结了婚,她自然更无法知道。后来,她弄清楚了他们四个果然是两对新婚夫妇,就合起掌来,笑得闭不拢嘴,说:“这太好了!这敢情十分太好了!就是跟菩萨许愿也不过这样。真是万事胜意——想什么,得什么!什么时候给姜醋我吃?”章虾和黄群正在难为情,冼鉴出来给她们解围道: “大婶子,你也太性急了!人们才过的门,你就要吃姜醋,那成话么?”后来他一转就转到正经事儿上,说:“时候也不早了,带我们去找那个人吧!” 这回冼大妈一听就明白了。她知道她堂侄儿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不久前来到芳村的上海人金端同志。她拿眼睛环视了大家一遍,好象怀疑是否所有的人都要一道去。后来看见所有的人都露出坚决的神态,她也就不说什么了。眨眼之间,她领着大家出了门,穿过一片菜地,一片杨桃林子,不过五、六丈远,来到了另外一间竹寮门口。这间竹寮跟冼大妈所住的竹寮样子差不多,只是门口的一边,斜放着一张破烂不堪的竹床;门口的另一边,放着一只破水缸,水缸里面种着几棵“一品红”,却是别的竹寮所没有的。冼大妈轻轻喊了一声:“冯大爹!”里面那个收买破烂的冯敬义就把一颗雪白的脑袋伸了出来,见是冼大妈带了众人来,虽然一个也不相识,也就往里面让坐。冼大妈说明了原委,就向大家交代道:“你们要找金先生,他会带你们去。我也不知道金先生住什么地方。我们是一手交一手,一站管一站。我走了。我该上街了。” 这里冯敬义也不问大家的姓名,就挑起竹箩,锁上大门,领着大家往东南方向走。快走到“大冲口”的地方,大家看见了一幢房屋。这种房屋,外面看来很象一座高大的砖墙平房,其实里面是一楼一底。房东是个老太婆,儿子在“暹罗”做工,家里没有别的人。她自己住了楼下,楼上完全空搁着。冯敬义去商量租房子的时候,老太婆说儿子早晚就要回家,不肯出租;又说如果他的朋友一时找不着房子,就借住几天也行,房租不收,也不用惊动警察局。金端听说不用惊动警察局,不用找铺保办入伙手续等等,也就十分高兴,随即搬进那幢房屋的楼上居住。当下众人只说来做绸缎生意的,见过房东,上了楼,会见了金端。 冯敬义也自己挑起竹箩走了。这楼上的家俬陈设,虽然简陋,倒是干净整齐,样样现成。金端看来瘦了一些,腮骨也大了一些,但是态度镇静,精神饱满,说话还是那股热情乐观劲儿。他跟每个人握过手,又和每个人说起广州话来。他问大家这几年的生活过得怎么样,遭遇了一些什么困难,又问起过去大家相识的一些人,情意十分恳切。后来麦荣拿出一张小纸头,递了给金端,等他看完了,又加上说: “他们经过考虑,认为我不去香港较好,我就直接来了。” 金端点点头,又很注意地听麦荣讲那三年监牢生活的经过。麦荣讲完了,冼鉴接着又讲广东这方面的情况。金端抽着香烟,默默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整个房间的空气是又严肃、又紧张的,还带着点神秘的色彩。金端听完了冼鉴的话,看见古滔、章虾和洪伟、黄群两对儿都挺直腰杆坐着,十分拘束,就用广州口音说起上海话来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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