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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有一天,又下着瓢泼大雨,陶华穿上蓑衣,戴上竹笠,冒雨上胡家去坐坐。刚过了螺冲桥,正预备朝东拐,一眼望见两个人,在前面走着。头里那一个是何福荫堂账房的跑腿郭标,态度淫邪,举动轻浮,只顾撑着布伞,急急忙忙往前赶,全不理会后面那个人。后面跟着追赶的是何福荫堂的长工何勤,浑身湿透,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撵着郭标,一面苦苦哀求道:“少爷,做做好心吧!少爷,做做好心吧!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将就惯了的,脾气很不好,可怜、可怜她吧!你有什么好意成全,也得慢慢说,慢慢讲。要是这么逼着她,逼出事儿来,那可怎么好!”说着,又拿手去拽郭标的袖子。

  郭标嫌他的手湿,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一甩,甩开了他,毫不动心地说:“你想得倒怪美!好说不好听:猪肥了就要宰,鸡肥了就要杀!我孝敬了你们这几个月,你们还不知足。难道要我等她一辈子不成?二叔公也说过,她的年纪也大了,该把她娶过来了。今天我要就把话说清楚,到底她愿意上轿,还是不愿意上轿!”

  哀求的尽管哀求,不理的照样不理,两人磨磨蹭蹭,朝前冲何勤家里走去。陶华早就听说,郭标近来整天缠住何勤的女儿何娇,说要娶她,何福荫堂的管账、绰号“二叔公”的何不周已经点了头,只是何勤、何勤的妻子何龙氏、何娇本人都不答应,因此事情还搁着。当下看见他两人这种模样,不知郭标打算搞个什么名堂,就跟着他们,顺着前冲,向南走去。到了何家门口,只听见何娇在里面大声哭嚷,何勤站在门外淋雨,又是顿脚,又是擦眼泪。陶华急了,把蓑衣、竹笠一摔,一步跳上前,摇着何勤的肩膀问道:

  “告诉我!你们到底答应过他,还是不曾答应过他?”

  何勤抹干自己的花白眉毛,认出是陶华,就说:“事到如今,答应过又怎样,不曾答应过又怎样?”

  陶华一面捋袖子,一面说:“要是答应了,我就不管你们的闲事;要是没有答应,我就不能让他仗势欺人!”

  何勤含泪道:“就算我再没主意,也不能把女儿断送给他!”

  陶华说了一声“对”,迈开大步,走进屋里。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郭标,象提着一只小鸭似的,对准街中心一掼,把郭标掼得四脚朝天,呵唷、呵唷直叫唤。叫唤了一阵子,自己爬起来,对陶华舞着拳头说:“你是有种的,你别走!你等着瞧!”一面说,一面溜走。何勤叫陶华快走,不要惹祸上身,陶华反而走进屋里,坐下等着,看郭标还有什么花招。何娇忙着倒茶,忙着递烟,又忙着把街外陶华撂下的蓑衣、竹笠抱回来,对着陶华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地诉说叫郭标欺凌侮辱的苦楚。约莫过了一袋烟工夫,郭标带着两个团丁回来,在门口骂街。

  陶华懒得答腔,跳出门口,照着郭标胸膛就是一拳!看见郭标捱揍,两个团丁一拥上前,同时动手。却没想到丘照、王通两人,恰恰在这个时候赶到。三个对三个,没几下手脚,就把郭标和团丁打得稀里糊涂,连爬带拐地走了。三个农场工人把何老汉跟何娇安慰一番,就气冲冲地相跟着,朝胡源家走去。这一天,胡源一家也因为雨势太猛,不能干活,都在家歇着。关杰、马有、邵煜、马明、区细、区卓、胡树、胡松都在那里闲谈。周炳学校里也因学生到得不多,不能上课,他也就跑到胡家来散闷。

  大家听了陶华、丘照、王通三个人所说,都叫痛快。丘照靠锅台站着,他象磨刀似地拳拳头磨着锅台,回味无穷地说:“打得痛快,打得痛快!只可惜少了一点。能够一天打他一回就好!”说得大家都笑了。区卓年轻,听说何娇叫人欺负,痛苦地扭歪嘴唇,笑不出来。区细性情偏激,从人丛中站起来,对大家提议道:“咱们光接那郭标一顿,不是办法。斩草不除根,他还会再去罗索何娇。不如拿绳子把他捆起来,要他立个字据,不再上何家去。他如果不依,咱们就拿把刀子,割下他的耳朵来!”

  王通性子急,一听就高兴,拍巴掌道:“要是大家都觉着朝那么办对的话,我答应去捉他回来!”陶华、周炳、关杰、马明四个人在歪着脑袋,静静地想着,没有做声。胡柳听说郭标捱揍,何娇好歹出了一口气,心中十分得意。她不知不觉又想起震光小学那教员华大维来。这华大维就是跟郭标一样人品,时常拿些不干不净的话挑逗她,也得有个人揍他一顿才好。不过她心里虽是这么想,嘴里却骂丘照、区细、王通他们道:

  “迫击炮,长颈鹿,茅通,你们可知道咱胡家是有名的厚道人家,一向派别人多句话也不讲,谁许你们在这里打打杀杀的!”

  马有言语诙谐,又一向喜欢奉承胡柳,这时就接着说:“对呀。你们平时管我叫‘马后炮’,我就拿马后炮将你们一军。你们上外面打架倒可以,在这里瞎嚷嚷干么?快过来给大姐斟茶、陪不是!”胡树心地深沉,平时叫何不周欺负得不少,知道何福荫堂的账房有多么厉害,就说:“人是打了。打得倒是对的。只是何不周、郭标那一伙,也不是好相与的。有一天寻起仇来,那就该怎么办才好?”胡松年轻有为,勇于任事,举起拳头捶在矮桌子上,说:“对!咱们该想个办法。不过咱们不怕他财雄势大,也不怕他诡计多端,咱们有理,他没理,他奈得咱们什么何?”坐在远远的角落里,斯文沉静的邵煜忽然使唤他那缓慢的低调子插言道:

  “说什么都是假的。咱们是散的,人家是整的,做不得。咱们该结个团体!”

  他的建议立刻得到陶华、周炳、关杰、马明的热烈响应。他们差不多众口同声,一齐说道:“煜嫂说的对!”其他的人也心心相印,不约而同地叫好。马有又站出来打趣道:“煜嫂到底是煜嫂!女人之家,那心眼儿就是细!”邵煜站起来,撵着马有,要揍他。马有要逃,不提防经过丘照面前,叫丘照暗中伸腿把他一绊,吧哒一声,朝前仆倒,栽了一个“饿狗抢屎”。众人又哄堂大笑。丘照收起腿,发出洪亮的嗓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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