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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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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新村采取民主自治的管理制度,目的在于保障生活福利,改善居住条件,提倡医药卫生,注重游艺娱乐,凡公共建筑及一切设备,都由公司负责;私人住宅和设备,就由个人负责,但公司可以贷款帮助;一切管理人员,上至村长,下至杂役,都经过民主选举决定。在招贴下面观看的人,有识字的,有不识字的;有认为这公司办法很好的,有认为这公司办法不好的;有认为那是广州的有钱人家所办的慈善事业,有认为那是那些阴险狡诈的资本家所布置的骗局;有认为那位董事长是个女的,有认为既然能当董事长,自然是个男的,决没有女的能当董事长的道理。 只有林开泰知道陈文婕、李民天、郭寿年是些什么人,他只在鼻子里一连哼哼几声,却懒得去跟那些他认为无知无识的乡巴佬计较。其实他的心里,也正在嘀咕不平;论才干,他想自己决不比那生草药铺的掌柜郭寿年差,可是自己得到的,是震光小学校长这么一个瘦缺;郭寿年凭着裙带关系,却搞到了震南农场那么一个肥缺——这世事,显得多么地不公平呵!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妒忌,后来就一连吐了几口唾沫,愤愤不平地离开街市,走回学校去了。 这里,看招贴的人越挤越多,有本村的,有外村的,有仙汾市来的,也有三天前听到消息,从一百几十里以外赶来的。有三个衣衫褴褛,气象不凡的年轻人从远处走到招贴下面。看那满身灰土,就知道他们经过长途跋涉。为首的一个年纪在二十三、四,高高瘦瘦,腰窄胸宽,两只手很有力地摆动着。他的前额向外突出,嘴巴也向外突出,眼睛又大又深,炯炯有光。这个人就是从前在广州珠光里当清道夫,周炳小时候的好朋友,广州起义时候的赤卫队员陶华。他的后面跟着两个人,都是二十一、二的小伙子。一个身矮头圆,嘴小唇翘,浑身的劲儿都露在外面的,是蒸粉工人出身的赤卫队员马有。 一个身材也很矮,但是十分粗壮,象个石头墩子一样,皮肤黝黑,眼睛象陶华一般大、一般深的,是手车修理工人出身的赤卫队员丘照。他们三个人自从广州起义失败分手之后,就孤零零地在广东各地漂泊流浪,饱一顿、饿一顿,干一天,湿一天地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这肉体上的折磨,倒扳不倒英雄好汉,唯有那黑暗政治,白色恐怖,真把他们折磨得有觉不能睡,有气没处透,一个个怒炸了心肝,气爆了肺腑。不久,陶华先在海、陆丰遇见了丘照,两人一道流浪到广州市东北方的“太平场”,在那里,却巧遇到了马有。在马有亲戚家里住了几天,也是藏身不下,三个人就一道走了出来,在北江沿岸打流。他们做过船工、土工、烧窑工、搬运工,甚至三教九流,无所不为,一直找不到个栖身的地方。前两天听说这里招募工人,就赶来看看究竟。当下他们看了招贴,正在低声商议,旁边忽然有一个油头粉面,年纪也有二十六、七的瘦小男人自言自语,却是有意要他们听见地说道: “这是什么正经的农场!有出息的人才不上他们的臭当!嘴巴上倒是甜言蜜语的,骨子里是骗局,骗局!” 陶华、马有、丘照三个看那个人身体单薄,面无血色,并不相识,却言语轻薄,叫他们扫兴。丘照绰号“迫击炮”,性子很急,听了老大不痛快,正待发作,叫陶华把他捺住了。三个人只当没有听着,自己商量自己的。原来那油头粉面的瘦小男人就是周炳当年在济群生草药铺干活时的伙计郭标,后来叫他本家叔叔郭寿年开除了,就躲在广州,不肯回乡,专门和林开泰、罗吉等人合伙,依靠敲何守义的竹杠过活。不想何守义疯了,他无所事事,就去找他本家叔叔郭寿年,想在广东震南垦殖有限公司找一份差事,那郭寿年是个安份守己的人,不肯再招惹他,于是他就央求何家大奶奶何胡氏说情,投到震南村何不周主管的账房里当一名跑腿。 当时他看见那三个壮汉子不兜搭他,也就脸讪讪地走开了。他一走开,丘照就说,“咱们只管报名。干得好就干,干不好就滚蛋,管他那七短八长什么的!”马有说,“人家平素不相识,既说得出口,保不定也有点道理呢。”陶华正在细心思考,刚想开口,却没想到旁边又有一个人插言道: “大丈夫做事,说干就干,——怎么船头怕鬼,船尾怕贼的!” 另外还有一个稍为年轻一点的汉子,站在一旁嘻嘻地笑。丘照今天遇着这许多干扰,早已不耐烦极了,举起拳头,正预备挥出去,只听得呵的一声,那举起的胳膊,象遇见了定身法似地,放不下来。陶华和马有跟着那惊叫的声音回头一望,不觉得也就呆住了。原来那插言的汉子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背稍为有点驼,长脸,白净,在英武之中,显得神清气爽。他就是印刷工人出身的赤卫队员关杰。 旁边站着笑嘻嘻的,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身矮而结实,头小而肩宽,虽然衣服破了,露出那一块一块的肉腱子来,却显得斯文淡定。他不是别人,却是裁缝师傅出身,绰号叫“煜嫂”的赤卫队员邵煜。当时他们久别重逢,那又惊又喜的神情,真象发了狂的一般,你抱着我,我搂着你,揪脸蛋,扯头发,拧耳朵,捏鼻子,就是舍不得分开。陶华说,“我都想着你们准是活不成的了!”关杰说,“可不,我就不信咱们还能见面!”丘照先哭了,马有、邵煜两个也对着他哭,陶华也跟关杰双双垂泪。忽然丘照把眼睛一擦,大声说道:“就是煜嫂不好,他带累咱们都变成女人家了!这时候只该乐,不该哭!”陶华说,“咱弟兄几个经历这场风霜,都挺住了,只怕也是有些气数的,但不知其他的人怎样,不知咱那周家兄弟又怎样了!”后来大家商议,决计一起上震南农场去报名,再做打算。 他们五条汉子离开那围着不散的人堆,正预备问路上农场办事处去,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在一个铁匠炉子的门口,又围着一大堆人,不知在干什么,他们就凑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来这一天,震光小学的教员周炳,也来到街市闲逛,无意中碰见了广州大城三家巷何福荫堂的长工何勤,两家闲谈起来。这何勤世代扛活,十分穷苦,如今也活到这五十上头了。他就是那天周炳一回到震南村,最初认出他来的女孩子何娇的爸爸,只因长年住在东家耕围里,跟周炳不大熟悉。当下周炳一谈起自己小时候打过铁,何勤就不相信。 两人相跟着来到铁匠炉子跟前,那里正在开炉烧铁,周炳捋起袖子,就要砸几下给他看。旁边的人听说耶稣堂的教书先生来打铁,就纷纷围起来看热闹。果然,周炳穿上围裙,拉起风箱,烧红了铁,又把它夹出来,放在铁砧上,就和其他两个伙计,叮叮当当地捶打起来。那熟练老到,中规中矩,没有几年硬板功夫,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后来周炳又把钳子和小锤递给别人,自己双手抡起大锤,准确实在地轮流着打在那块红铁上,登时火花四射,铿锵有声,的确有两下子。旁边的人连声叫好,何勤也口服心服了。不提防人丛中忽然跳出两个二十一、二岁,一个高、一个矮的年轻壮汉来。他们走上前去,夺下了其他两个伙计的铁锤和铁钳,当众大声宣布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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