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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她站起来,没有再说话,径自上床去了。

  * * *

  第二天,杏乐很早醒来。昨夜的场面使他嘴巴苦苦的。韩星怎么啦?喔,他想,早上该是谈和的最好时光吧。

  他们分睡两张床。公寓在二楼上,一扇半闭、有格子栏杆的落地窗向着屋外的林地。杏乐起身,在栏杆边站了一会见,尽量让她知道自己起床了。他回头看看她被单下的身影。头发披在枕头上;眼睛闭得紧紧的。

  妆台上的小一音乐匣会放出“巴黎之爱”的曲子。以前他们早上相拥而卧,最爱听这支乐曲。

  他走上去打开乐匣。除非她睡得很熟,否则她应该听到声音,说一句甜蜜的早安。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一遍又一遍播放。等待她睁开眼,他好上去求爱,和好。韩星一动也不动。然后她突然睁开眼,跳下床,进浴室去了。她去了老半天才回来。

  原来如此。他们的爱情已经消逝了。她还是不高兴,心情仍然不好。这可不只是一夜的紧张,好好睡一觉就没事的。

  等她出浴室,他已经煮好咖啡,放在餐桌上。她穿着粉红的浴袍,在他前额上匆匆一吻,就坐了下来。

  “觉得好一点了?”他问她。

  “也许吧?”她无精打采说。

  他举起咖啡杯,“共祝一个好日子来临!”

  她举杯说:“又是一天!”她的说法好像很悲哀,好像囚犯又过了一天似的。

  他觉得韩星想把他甩掉。他没有说话,喝完咖啡就上班去。

  天还很早。他走远路,穿过几个荫凉带,来到商业街。九点整,热带的太阳已照得人眼花撩乱。他心里充满失败的感觉,不是工作失败,而是梦想着终身塑造的伟大爱情——一种无限、完美、提升一切、应该像魔咒般保护他一生的爱情——却终于失败了。

  满脑尽是些小事。他记得俩人曾经在树林和海滩散步,她的手臂总是环在他腰上,甩头大笑。现在她看他回家,眼睛里没有一丝喜色。爬楼梯也笔直走在前头。

  他想起一个周末的黄昏,他陪她到贝多区的一家饭店去。那儿有一个二十方呎的小舞台。一支带有钢琴的弦乐队正在演奏着。五、六十对外国人翩翩起舞。

  “要不要跳?”饭后他问她。

  “不想。”

  “喔,拜托,我知道你喜欢跳舞。”

  她勉强陪他,默默跳着。不到两分钟,她就说:“我们回去吧。”

  他发现她正在看那些欧洲男士,他们也盯着她。

  “咦,大家都在看你。你。太美了”他说。

  “是因为我们俩太不一样了。”她答说。

  因为他是中国人,她觉得丢脸吗?他怎么知道?他打赌,如果他不在,她会整夜和那些欧洲人跳个痛快。

  他知道,他没有点燃梦中的伟大爱情。就是行不通。

  他倒从来没想过不再爱她。

  那天下班,他去找叔叔。他开口要几千块。叔叔就等着有一天他会回来要钱。他不必说理由。叔叔知道,薪水硬是不够用。

  “拿去吧,”叔叔说:“我知道你缺钱用。一切如何。”

  “喔,很好,好极了。”

  杏乐知道,他明明可以供应更多钱,却要韩星节省,实在不公平。都怪他该死的自尊!

  口袋里有了支票,他决心回去补偿一番。

  “猜我拿到了什么?”他一进门,就对她扬扬支票。

  “你从哪里弄来的?”

  “向叔叔要哇。”

  韩星的脸色放松了。“我以为你不肯要。”

  “都怪我的自尊心作祟。我不肯要。我觉得对你不够好。我叔叔有的是钱。拿去吧,要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有没有问什么?”

  “没有。他多多少少料到了。”

  “你谢了他?”

  “嗯。我们出去吃一顿大餐。好不好?”

  他们到“南天”屋顶餐厅。杏乐精神勃勃,充满希望。他们应该过这种日子。他没有理由不用叔叔的钱,星期天出去玩玩。亲人隔一段时间见一面,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可以处得相当愉快。

  韩星不喜欢中国酒和欧洲甜酒。他们喝葡萄酒,吃好几道美味的菜肴。

  杏乐想要好好玩一夜。饭后他们去看电影,走出戏院,他又说:“我们上海滩去。”

  陪她上海滩是他的梦,永恒的美梦。两个人可以不受干扰,躺在星空下,听遥远的涛声。他们可以躺一夜,谈谈彼此的爱意和渴望,谈一切,讨论一切,遗世独立。他常常想起他们初识的经过,他们在沙滩上互诉情衷的夜晚。他要重拾起那份爱情。当然,她一定会旧情复炽;他觉得一切只是被生活环境暂时扼杀罢了。

  他们搭出租车来到东岸路。夜市大开。他们下了车,一起踏上海滩的通道。

  韩星一言不发。她不快活,也不沮丧。只是友善而已。但是她的手臂不再围到他腰上。他们走上微湿的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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